第五章 西蒙

西蒙大笑道:“我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没有什么能比大海更美好了。”他舒坦地向后靠了下去,甩开眼前一缕长长的金发。

“没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汤姆深表赞同。他将下巴支在桅索下端的底帆边索上,心醉神迷地凝视着眼前这片海。他们俩坐在悬在船外的前索条上。这是附着在船体以外的一道狭小的木制平台,与主桅的桅索相连。船板在他们身后轻缓地一起一落,还依然带有热带正午艳阳照射后的酷热。他们光脚悬在海面上悠闲地荡来荡去,感受着午后清凉的微风,似乎要随风飘向遥远而缥缈的非洲海岸。海面波光粼粼,像是在一层闪闪发光的蓝缎上铺了一层翠绿宝石;随行的还有舰队里的其他船只——米利安号、安琪儿号、海燕号、朱迪思号以及威廉与约翰号——全都挂起了满帆随风而行。它们的船艏在气势磅礴的风帆衬托下,就像一只身披五彩羽毛的大天鹅在轻柔的水波中翩翩起舞,随着波浪的起伏,时而仰头向上,时而低头浅尝。

“你觉得海那边是什么样子呢?”西蒙问道,双眼眺望着前方绿色的海岸,那里开始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处处港湾和丘陵。

“哪儿?海岸那边吗?”汤姆思量了一番,发现米利安号桅楼上有位海员正将手搭在额前遮住阳光向前远眺。他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些传说,兴奋不已。“你听说过吗?一望无际的森林中布满了溪流、沼泽和奇花异果,还有贪婪凶猛的怪兽——大象的牙齿和人的身体一样长,而当地人的外表漆黑如碳,就像货舱下面的那些人一样;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还能碰上那些脖子上戴着金项圈的人。肯定就是这个样子。”

“我才不信有金项圈这档事呢。”西蒙怀疑道。“他们身上几乎都衣不蔽体,从哪去弄金子呢?”

“是他们中的贵族才有金子,也有衣服穿——时髦的棉衬衫和裤子,还有猎豹皮做的大袍子。巴瑞特船长说的。他亲眼见过。我们从葡萄牙人手里抢来的都只是些穷小子。那些人一无所有——除了满身臭味!”

“那是因为葡萄牙人从来不给他们洗澡,也不让他们去船头解手1。所以他们上船时,约翰·桑德斯不得不搬来整桶水从头到脚冲涮他们。”

汤姆说的那六个非洲人是从一条葡萄牙小快帆上抢来的。他们出其不意地袭击了那条小船。那条船现在也加入了舰队,暂时由弗朗西斯·德雷克指挥。那是汤姆第一次见到非洲人。他们被带上吕贝克耶稣号时浑身赤裸,用链子相互栓在一起,全身上下污秽不堪。汤姆想到这个场景禁不住大笑起来。水手长约翰·桑德斯朝这些非洲人身上一桶接一桶地泼水、用长柄刷子擦洗他们身子,这些人惊恐地颤栗着、号叫着,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焦虑地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然后他们被带到船舱下面一个曾经关过猪和羊的狭小地方拴了起来。

西蒙沉默了一阵,若有所思。一群飞鱼在他们下方破水而出,展开绚丽的胸鳍在空中滑翔,以躲避水下的追捕者。

“我肯定无法忍受被人当作猪一样拴在货仓里。”他说道。“晚上老鼠会满身上乱爬。”

“不管是谁都无法忍受吧。尤其在这么热的天。”汤姆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刚启航时,他和西蒙像许多其他男孩和海员一样,曾经为了保暖而睡在货舱里,但随着他们航行至更南方,下面的潮湿闷热以及密不透风将他们赶回了甲板。现在他们每晚都睡在甲板上,在海浪轻轻的摇摆下,凝视着热带夜空繁密得不可思议的星星入睡。

于是货舱留给了动物们。他们已经吃掉了大多数动物,因此货舱又腾给了这六个人。他们希望抓很多非洲人来当奴隶卖掉,这六个人是第一批。汤姆想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待在货舱,被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处,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甚至连站直身子的空间都没有,得弯着腰;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又不是一个奴隶,以后也不可能变成奴隶。他扫过海面,看还有没有更多飞鱼的踪影,烈日当空,阳光炫目,他眯起了双眼。

“你不需要去担心那些非洲人,西蒙。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野蛮人——他们不会有我们这些感受。他们只不过是黑色象牙一类的商品。”

黑色象牙这个说法是水手长前两天晚上发明的,用来形容非洲奴隶。他说这是水手能找到的最好货物,和白色象牙——大象的牙齿——相比,不仅价格更便宜,而且更容易找到,甚至还不用扛上船来;它有脚,可以自己上船!真是这个时代的奇观!

汤姆和炮台甲板上的大多数人都想到黑人的皮肤打湿后的确就像抛光后的乌木一般黑得发亮,众人皆放声大笑;不过当时西蒙似乎也不曾理解大家在笑什么。汤姆心想,这是西蒙又一个不足之处。他除了身体羸弱,无法适应海上生活外,还与其他人想法迥异。这时汤姆扫了堂弟一眼,发现他一脸茫然又略显疲态。通常要与别人争论前,西蒙就会皱起眉头,露出倔强而不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