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暴来袭(第4/5页)

要说货仓中有什么比上面更糟糕的,就是恼人的噪音。这里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有木头挤压变形时发出的尖锐嘎吱声,这还只能算是背景音乐;前方牲畜槽里还传来猪羊嘶叫和家禽啼鸣;再加上水泵一上一下发出的碰撞声。有四组水手正奋力操作水泵,一刻也不敢停,为了把从豁口涌入的海水排出去。从舱门涌入货仓的积水正浸泡着他们的双脚,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们的工作。

“我……我不行,这……呃!”汤姆撞到了蜷在梯子底部的西蒙,发现他纤瘦干枯的背部抽动得很厉害,原来他正弓着身剧烈干呕。这样下去可不行,会导致长期处于空腹状态的胃得不到缓解。汤姆也曾经蜷缩在船柱下面。半明半暗的光线、狭小逼仄的空间,再加上人的汗味、牲畜的臭味让那儿闷热不堪,一度也抽搐作呕。当时他迫切地想冲出去,宁愿迎向肆无忌惮的狂风,也不愿跟随弗朗西斯下到舱底。汤姆一向无法忍受疑虑和胆怯,一秒钟也受不了。他不耐烦地踢了西蒙一脚,粗暴地拎起小堂弟的头发。

“别再孩子气了!我们要去搬布,不然整条船就没救了,难道你不懂嘛!”

“但是……好吧。”西蒙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扶住舱顶,蹒跚向前,走过成桶的食物和火药,来到储藏布匹的地方。弗朗西斯正扛起一大卷布匹。

“快来,伙计们。你们俩抬那头!我来抬另一头!”

这可是上好的英国厚呢布,产自汤顿7,进价不菲,两周之前才在普利茅斯小心翼翼地装船。浸了海水后这卷布比原来重了两倍,现在只能用来填塞开裂的船板,以拯救这条四分五裂几近沉没的船。三个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抬着它沿着颠簸的甲板来到梯子前面,再一起拼尽全力才将它拉上炮台甲板。在这一层,海水突然涌入的声音和船艉人们的喊叫声似乎更加震耳欲聋。

船员们聚拢到布匹跟前,在弗朗西斯和修帆匠的指挥下开始裁剪和折叠,而木工和其他人则趁着各处豁口暂无海水涌入的当下,全力以赴把一块块做好的布团塞进去堵住并锤紧。汤姆和西蒙又下去搬了两次布。搬布的工作已经令人胆怯了,堵漏那群人的境遇更加触目惊心。豁口两边的木板突然合拢时,有个工人的手指被夹断了;不一会儿,等到艉柱边的巨大豁口终于填上时,一股巨浪掀开炮眼的盖板喷涌而进,所有人又陷入了齐腰深的水里。

遇到这种情况只好又重新开始抽水堵漏;要么边做边祈祷,要么就命丧大海。汤姆对暴风雨兴奋劲儿早就过了。精瘦干练的霍金斯上将突然现身人群。小西蒙向上将哭诉的样子丝毫没让他意外。

“噢,霍金斯大人!先生,风暴快要过去了,对不对?告诉我们快要过去了!不然,我们都要淹死了。”

船身在剧烈颠簸,灯笼光线昏暗,影子不断摇曳。约翰·霍金斯紧紧攀住后桅杆,并借助暗光仔细观察了四周的情况。他是个瘦削挺拔的男人,中等高度,比麾下许多海员都要年轻,却已官至皇室要员、海军上将,更是一名敢于冒险的商人。说服女王再次借给他们这条大船的人是他;投下重资进行这次探险并在此前率先两度带领人马跨越茫茫大洋也是他;敢于维护英格兰与其危险的盟友——西班牙——进行贸易的权利的人还是他;成功和失败都由他一人承担。因此,西蒙认为他可以呼风唤雨,带领他们战胜风暴,也不足为奇了。而那些比西蒙年长的人们却转过湿透的身子,筋疲力尽,无法分辨从这位皇室要员狡黠深邃的眼睛中看到的是勇气还是失望。

“先生,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船已经像只挤破的酒桶,到处漏水!”

“无论我们堵多快,海水总是冲进来!”

“我们已经用掉货仓里的四匹布,却不顶用,海水照样进来!”

约翰·霍金斯并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看了好一阵。灯笼的光线映照出他身上湿透的披风,紧握桅杆的黑色湿手套,那棵不大的圆脑袋上一向整洁齐整的头发胡子也已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但是脸上时不时绽露的笑容,依然玩世不恭、无所畏惧。

“看来大海还不肯放过我们呢!我们必须加把劲,师傅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德雷克师傅,你还有更多布吗?”

“有的,先生。”

“那我们就豁出去干吧!豁口必须堵上——现在只能顺风而行。木工师傅,把那槌子递给我!”霍金斯从桅杆走向船尾时,第一次注意到惊恐万分的西蒙,以及他那张在摇晃的灯光里显得更煞白的脸。“过来,伙计,你以后还会见到比这更糟的呢。”

就这样,他们继续与灌进的海水搏斗了好长时间,在翻滚的水花和渗人的黑暗中不断打滑、不断挣扎、不断咒骂。不知道过了多久,水量不知不觉就变小了,一度喷涌的水流现在只是浸透过堵塞物,从几个大豁口里缓缓渗进来,而早已筋疲力尽的西蒙也终于可以瘫倒一旁,背靠着还在渗水的船体,席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