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3/3页)

“还有这种事?”

“是的,很遗憾,就是这么回事。”

关于舌头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

趁他们不注意,我偷偷观察起外甥的嘴。外表没有一点异常,嘴唇长得匀称完整,勺子里的汤汁都安静地流进了他的喉咙里。

我有舌头吗?我竟无来由地担心起自己来,轻轻地用牙齿咬了咬。

翻译家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话题几乎全都围绕着外甥。他夸耀外甥的优秀,描绘外甥的未来,从婴儿时期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一一讲给我听:外甥刚出生的时候,因脐带绕住脖子陷入假死状态;外甥出演过奶粉广告;外甥在百货店里走丢了;外甥因为救了一只溺在河里的小猫而上了报纸……宛如小蜘蛛一个接一个从卵里孵化出来,外甥的事迹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每个故事又产生无数分支,交织着他自己的回忆、对政治的看法还有说别人的坏话。

只有死去的妻子,那个被丝巾勒死的妻子,他从没提到过。只有妻子被他摘除,掉进了沉默的深处。

我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心想着怎样才能表现得津津有味。外甥依旧我行我素,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他的鼓膜也一并被摘去了。

翻译家并没有在对我们讲话,只是冲着面前的空气不停地吐着小蜘蛛。估计在所有的小蜘蛛孵化出来之前,他是不会停止的。

好不容易吃了差不多一半,我放下勺子。不想让翻译家失望,但实在恶心,裙子贴在了汗津津的大腿上。

唉,他的轮廓又崩裂破碎了,我想。脑浆、内脏、骨骼、脂肪,所有的所有都变得疯狂起来。我估计连外甥也不知道让他恢复原状的方法。

等我回过神来,翻译家的嘴巴已经闭上。一不留神,原来最后一只小蜘蛛已经孵化出来了。他稍稍抬起盘子的一边,费劲地想把所剩不多的棕色肉糊捞上来。勺子碰到了盘子底,收音机里的协奏曲完了,接下来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你们长得不太像啊。”

我觉得把这个作为话题,也许能引出有关他妻子的事。

但是翻译家什么也没说,他刚才还以各种插嘴回答我所有的问题,现在只关注怎么才能把面前的饭菜吃干净。

“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终于,外甥回答了我。

即便是在堆满盘子的餐桌上,他也能飞快地写完字条。在翻译家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之后,这个动作更显得寂静无声。

“姨父的妻子和我的妈妈是姐妹。”

字条无声地从桌布上面滑了过来。

“我听说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

我一边和外甥说话,一边小心注意着翻译家的反应。

外甥撕下一张新纸条,灵巧地拿着那支看起来很难写的小笔,写了一段比刚才长得多的话。

“差不多该吃甜点了。”翻译家说,“桃味奶昔配香蕉慕斯,在冰箱里冰了好一会儿。吃之前得先稍微收拾一下餐桌,来,都来帮帮忙。”

外甥把写了一半的字条塞回小盒里,听话地开始收拾。

仿佛一开始就分好工了,他们俩配合得十分默契。只靠一个眼神或手势,就能互相会意。我已经没有了登场的必要。

扶桑花娇嫩水灵,泛着光。天气还是一样很热,偶尔有穿堂风经过,每次都吹得“玛丽依的书”哗啦作响。收音机里又开始演奏新的篇章,我依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

桃味奶昔和香蕉慕斯已经摆上桌了。他刚才想要写什么?他为什么和杀了自己大姨的翻译家关系这么好?我脑子里全是问号。慕斯入口即化,黏稠地滑过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