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3页)

“好了!肚子饿了吧,快到厨房这边来!”

翻译家没有注意到我的满腔疑问。

“来,让她坐在那边的椅子上。”

我第一次听到翻译家对外甥讲话。这是完全异于以往的命令,不同于“闭嘴,婊子”,也不同于“全用嘴”。

外甥听从指示,把餐桌正中央的椅子拉了出来,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把他刚才递给我的三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

“你每年都来这儿吗?”

“不是,也不是都来。”

翻译家回答。我问外甥的问题,他全都代替回答了。

“这次隔了三年吧。虽然是暑假,但这孩子忙得很。一会儿是研讨班的旅行,一会儿又要给教授帮忙,还得准备论文什么的。”

“在大学,学的什么?”

“建筑学,主要研究哥特式建筑。他从小就喜欢楼房,经常用积木盖房子玩,还都是些出乎大人意料、不拘一格的房子。后来,慢慢地开始收集中世纪教堂的明信片,攒了不少呢。那些明信片上面只有教堂。对建筑这么感兴趣的孩子,全世界也不多吧。一般都是车子啊,棒球啊,漫画什么的。这孩子挺有个性的。”

翻译家用纸巾擦了擦嘴,用勺子把盘子里的菜拌了一下。

“你大学毕业以后准备干什么?”

“留在研究室里继续学习。”

外甥刚把手伸向吊坠,就被他制止了。

“不用写,你好好吃饭就行,一写字两只手都占上了。像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意地边吃边聊啊。”

翻译家这样说,接下去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说。

说实话,当看见桌子上的饭菜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们都是可以入口的食物,甚至怀疑是它们和扶桑花、肖邦一样是特殊的装饰品。

没有一道菜是固体,全像婴儿吃的离乳食一般黏糊糊,正好用勺子舀起来放进嘴里。理所当然地,每人只发了一把小勺,没有一把餐刀或叉子。实际上也确实用不到刀叉。

每道菜都有着漂亮的颜色。色拉碗里是深绿色,能吃出菠菜和黄油的味道,但吃得我舌头发涩。汤盘里是红色,应该是西红柿,但由于调味料放得太多,汤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味道。最大的装饰盘里是令人眩晕的黄色,宛如倒进了广告画的颜料,我迟迟不敢品尝——勺子一插进去就产生了漩涡,冒出热气来。这是用什么东西怎样调制出的啊?完全无法想象。气味闻着很像被雨打湿的落叶,又很像海里打捞上来的海藻。

“哥特式建筑,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我试着问了一个翻译家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待会儿让他给你看看明信片就知道了,还有旅途中画的哥特式建筑素描。这孩子画画也很有天赋。来这边休假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悠闲自在地画画。”

翻译家还是插了嘴。

即便如此,外甥的脸上也丝毫不现不悦之色,老老实实地喝着汤。面对这些菜,他没有一点迟疑,很正常地吃着。明明我们的话题对象是他,他却不点头也不微笑,只有吊坠偶尔碰到桌子上响起“当啷”一声。

桌子上摆的东西里,能一眼看穿的只有杯子里的水。我要求再来一杯水,翻译家拿过小推车里的水壶为我倒了一杯。协奏曲中断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开始,好像是进入了新的乐章。

“合你口味吗?”

“嗯。”我含糊其词地点了点头,然后诚实地答道,“真是……少见的料理啊。”

“昨天我去市场买菜,从晚上就开始准备,好久没这么忙活了。因为这种日子真的很少。”翻译家自豪地说。

“每次都吃这种料理吗?我是说,煮成这样,烂到看不出来原材料的东西?”

“对,和外甥在一起时……”

他们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眼神对视了一下。

对于我和翻译家之间插进第三者以及翻译家和别人说话、对视什么的,我总也习惯不了,难受得就像坐了颠簸的游览车一样。比起难以下咽的料理,坐在我们之间的外甥更令我痛苦。

我坐在游览车的一角,屏气凝神。外甥坐在对面,沉浸在沉默里。只有我们中间的翻译家很欣喜,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游览车晃得越发厉害了。

“我们有时候也去饭店吃,但是这孩子净点汤啊,煨炖菜之类的。所以我就使出浑身解数亲自下厨做给他吃。他来之前会先写信,而我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橱柜里拿出榨汁机。”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舌头。”

翻译家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外甥把空盘子推到一边,把另一盘还没有吃的菜拉到跟前。我为了更好地理解翻译家的意思,数起了勺子上滴下来的黄色汤汁。

“小的时候舌头上长了恶性肿瘤,所以不得不切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