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4页)

“我的信每次都能顺利地交到你手上吗?”

翻译家问。

“嗯,不用担心。”

我回答。

“我就怕你看不到。一想到这些信你没看到,被埋葬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就坐立不安。”

他仿佛想要好好看看我的脸似的,把我的帽檐往上抬了抬。我立刻眯起了眼睛,真的是盛夏了。在我们身后,少年依旧沉默地拉着手风琴。

“你肚子饿了吗?”

翻译家问道。

我点点头,但其实不知道到底饿不饿。为了观察多日没见的他,我的感觉神经全都去了眼睛、皮肤、耳朵上,根本无暇顾及内脏器官。

我们顺着海岸大道一直走到餐厅。海边已经撑开几把遮阳伞,崖壁也完全露了出来,人们排成长龙打算从裸露出来的岩石上走到崖壁那边去。大道上满是后背沾了沙子的人、在湿漉漉的泳衣外面套了T恤的人、抱着鼓鼓的游泳圈的人。我们怕走散,相互紧挨着对方。

翻译家依旧穿着羊毛质地的西服,戴着配套的珍珠袖扣和领带夹,领带还是上次那条。

“我没在餐厅吃过饭,更别说在那种高级餐厅了……”

“不用担心,喜欢吃什么就放开吃好了。”

“你经常在那里吃饭吗?”

“不是,偶尔去。只在我外甥来的时候。”

“你有外甥啊?”

“我亡妻的妹妹的儿子,比你大三四岁。”

我惊讶于他居然有老婆,但更意外的是“亡妻”这个词。

“哇,今天的崖壁看得可真清楚。”

他指向大海。大海呈现出今年最美的颜色,从海边到海中央,蓝色渐渐变深。散布在海面上的帆船和船头冲开的白色波浪,更是衬托得它湛蓝澄净。整个崖壁全都沐浴在阳光下,但是被贝壳和海藻覆盖的岩石表面还是湿润的。

“是啊,真的呢……”

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亡妻”这个词,在如此美妙的风景中显得微不足道。

我们到了餐厅门口。满面笑容的门童恭敬地鞠了个躬,刚要把我们领进去,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说话声。

“哎呀,好久不见啊。”

这女人似曾相识。

“过得怎么样?那次真是承蒙关照了呢。”

女人故意矫揉造作地大声说话。翻译家仿佛没听见一样,把手臂绕到我背后,继续往里走。

“哎呀,还想装作不认识我?这也有点太无情了吧?”

她和女伴对视一眼,嘿嘿笑着挤了挤眼睛。她们两个人都没化妆,脸颊浮肿,杂草一般的头发胡乱梳在脑后,套着短得离谱的迷你裙,还光着两只脚。我认出来了,她就是那天晚上在爱丽丝闹腾的女人。

“咱俩这关系,你想跑也跑不了啊。装得还挺人模狗样的,真是笑死人啦。把舌头伸进人家屁眼里……”

女人尖声笑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回头往这边看。坐在餐厅靠窗位置的客人们也察觉到了异样,都一脸讶异地望了过来。门童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不知所措,缩着肩膀,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进去吧。”

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小到只有我能听见。就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些骂声似的,翻译家目不斜视,优雅地搂住我的肩膀,走进了玻璃门。

“这次又勾引小女孩,想干什么勾当呀?喂,小姑娘,你可得当心啊!”

她还在不依不饶地喊着什么。我为了堵住耳朵,把身体更紧地贴向他的胸脯。

“欢迎光临。”

领位的服务员一会儿看看外面的女人,一会儿看看我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不过还是保持了应有的职业礼貌。

翻译家报了自己的名字,我看到女人又骂了句什么离开了,街上的路人也觉得没意思各自走开了。但是,包围着我们的怪异气氛却没有消失。

服务员盯着预约本看了半天,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还不时偷瞄我们几眼。他的视线和女人的叫骂声重叠在一起,更让我无地自容。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打扮实在寒酸,就把手包藏到了身后。

“非常抱歉,我们没有接到您的预约……”

服务员严肃地说道。

“不可能。”翻译家抗议道,“你再好好看一看。”

“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五天前,我打电话预约的。预约的七月八日下午十二点半,两个能看见海的座位。”

“可能出了什么差错。”

“你打算说一句出了差错就了事吗?”

“非常抱歉。”

“我们人都到这儿了,你们得负责。”

“非常遗憾,今天已经满位了。”

我看到翻译家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正流过太阳穴滴落下来。他嘴唇干裂,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变得冰凉。服务员虽然在低头认错,但是看不出半点诚意,脸上明明白白有了不耐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