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拐杖(第3/4页)
“那么,割一根下来就行了呗!”
“怎么割法?”
“当然是锯子喽!还用说吗?”
话音未落,也不及去看工人师傅的反应,我便再一次撒开腿奔跑起来。跑回家后,这回,我从储物间抽了一把锯子出来。接着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把冰箱里的大麦茶灌进水壶,又从餐桌上拿了两根当下午点心的水煮玉米。
“这回东西多了不少嘛!”
见我身上斜挂着水壶,右手拿着锯子,左手攥着玉米,工人师傅以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就好像忘了这些东西全都是为他而准备似的。我也不介意,把食物和水递给他后开始环顾四周,想看看该选哪根树枝。
生长在攀登架边上的那株麻栎树看起来不错。树干粗壮,树叶青翠,生机勃勃,而且有枝条伸展到了攀登架顶上,高度和角度正合适。
我手拿锯子爬上了攀登架。一旦离开地面,阳光便越发热辣辣地直刺向我头上的旋儿。我的头发粘在了脖颈上,淌出的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运动鞋里满是沙子,硌得慌。即便从攀登架上望下去,工人师傅也仍旧显得太胖了,明显和秋千不相称,活像是有人一时疏忽忘了带走的庞大物件。只见他脖子上挂着水壶,两只胳膊绕在铁锁链上,正在一边注意着不牵动脚踝的角度,一边大啃玉米棒。我仿佛都能听见玉米“噗、噗、噗”被咬碎的声音了。他的工作服被日光笼罩着,显得光亮无比,给人一种简直是铁粉在发光的错觉。
这两根玉米棒本来应该是我的下午点心呀!可是现在,这个问题无所谓了。拐杖。需要的是拐杖。只要我没做好拐杖,他就得待在那里一步也挪动不了。秋千因为左右两条铁锁链长度有些微妙的差异而略略倾斜,而且没上过油,锈迹斑斑。他坐在上面,只能徒劳地抖几抖多余的脂肪,荡不到任何地方去——而能够帮助这样的他、身为秘密任务队员的他的,只有我一个。
我终于在攀登架的格子上叉开双腿站定,朝麻栎树枝伸出手去。要想支撑他那连雨伞都能拄弯的巨大身躯,前端的细枝是不顶事的,我想。还是需要尽量探出身子,从树干上的杈根附近锯断。我将目标锁定在一条长得笔直且呈水平伸展的树枝上,然后以高举双手欢呼的姿势抓住了它。树叶沙沙响起,停栖在树干上的几只蝉慌慌张张地飞走了。我慎重地、煞有介事地、简直活像举行某种仪式似的拉动了锯子。在这期间,工人师傅喝了一口水壶里的大麦茶,正打算开始啃第二根玉米棒。
我所砍伐的麻栎树并不像雨伞那样柔弱,它出色地完成了作为拐杖的使命。
“来吧!”
我让他握住麻栎树枝,他用袖口擦了擦被玉米汁弄脏的嘴角,决意再次面对挑战。首先迈出右脚踏稳,接着拖过左脚,再接着一点一点调整着将体重转移到拐杖上去。我紧挨着他的侧腹,把双手紧贴着他的脂肪块,一边以不成调的声音嘟囔道:“没问题,拐杖不会再折断了。你填饱了肚子,也补充了水分,接下来就只用一步一步向前进了。来吧,振作起来!虽说是见习的,可你也是背负着秘密任务的队员之一啊!”
工人师傅终于前进了,尽管摇摇晃晃的。在我们身后,拐杖在地面上描画着深深浅浅的线条。
“能走到医院不?”
“嗯,感觉勉强能走到。”
“要我陪你一块儿去吗?”
“不用了。你该回去了,害家里人担心就不好了。”
刚一站起身,他就以突然间成熟了似的大人样的口吻说道。我听话地点点头。
“那么,路上小心!”
“谢谢!拜拜!”
他摆了摆手,两根玉米棒的芯子从他工作服兜里露出一个头来。不知不觉间,晚霞映红了四周,工人师傅的背影也被吸入了那红褐色的霞光中。
塑料拎包、锯子和弯折的伞就扔在了秋千旁,我也没管。拎包里的游泳衣早已经干透了。
同一年的年底,由于父亲工作上的调动,我家搬到了遥远的南方城市。尽管中间隔着一段不算长的时间,可工人师傅的伤势后来怎样了,骨头和跟腱究竟哪个伤了,参加员工旅游的各位可都平安回来了——这些事,竟没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星半点。有关铁工厂的回忆,随同那个夏天傍晚拖曳着脚的工人师傅的背影去向了远方。
这段记忆意外复苏,是十余年的岁月流逝之后的事了。二十三岁的我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设计事务所工作。同时,为了取得室内装潢设计方面的相关资格,晚上在一所专业学校学习。
有一天,我开着公司的车去洽谈业务,途中在高速公路上卷入了一起事故。一辆卡车的司机疲劳驾驶,迎面撞来,导致我肺部受损,左腿重伤,当场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