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拐杖(第2/4页)

“可是,你为什么要荡秋千……你都已经是大人了。”

听我这样说,他噘起嘴,一边呼呼地朝脚踝吹气,一边回答道:“就因为是大人,才失去了平衡啊。当自己还是个小孩,站着荡,结果脚一打滑,崴了,好像崴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心说,这可不能成为大人荡秋千的理由,不过并没有深入追究。显然,更要紧的是必须为他的脚想想办法。

又前进了两步,更加仔细地观察他的脚:这只脚脏兮兮的,趾甲藏污纳垢,五根脚指头长满毛,脚背上浮现的血管描画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似乎还升腾起一股怪味道。

“没准骨折了。”

我一嘟囔,他“啊”了一声朝我转过脸来。

“跟腱撕裂的可能性也……”

“唉!”

这回,他发出听不清是哀叹还是尖叫的声音——当真感到害怕了。

走到他身旁,发现他看起来更胖了:下巴埋在脖子的肉里,工作服的前襟纽扣绷得似乎就要开裂,胖墩墩的屁股挤在秋千上。不知是工作中还是扭伤脚时造成的,他浅黑色的脸上满是伤痕。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眉眼间残留着与庞大的身躯不相称的稚气。

“你能走吗?”

他无力地摇摇头:“刚才试过好几回了,痛得压根儿踩不下去,没准连站起来都困难。”

“我去喊铁工厂的人过来。”

“今天是员工旅游日,大伙儿全都不在。”

“为什么你不去呢?”

“我留下来接电话。猜拳输了。”

工人师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视线落向被炎炎烈日晒得越发火烫的脚踝。

这人得有多倒霉啊!我心说。他到底打算就这样在秋千上坐到什么时候呢?难道他相信只要接受太阳光线的照射,折断的骨头或者撕裂的跟腱就能自然而然接上吗?我不由得回想起他在铁工厂里磨磨叽叽工作的场景。

“那么,应该上医院。隔壁镇上有一家整形外科医院。”我说,“不管是骨折还是跟腱撕裂,不上医院看一看,是无论如何不行的。”

仿佛只要一听到骨头或者跟腱之类的词语,疼痛就会加剧似的,他缩起似有还无的脖子,眨了几眨被脸颊挤眯了的小眼睛。

“哎呀,不行。实在没法儿走动。”

“一步也走不了?”

“啊,一步也走不了。”他头一回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明白了。”我也下定了决心,“我帮你找一个能当拐杖的东西过来。你再稍微等会儿。”

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事态,连我自己也根本没法解释。我只知道把装着游泳衣的塑料拎包往旁边一扔,急匆匆跑向自己家。确实,铁工厂少见地拉下了卷闸门。我本来想着如果半路碰上某个认识的大人我就求助,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没撞见任何人。大概是出门采购晚饭的食材了吧,母亲也不在家。四周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满溢的夏日阳光。

拐杖、拐杖、拐杖。具备一定长度、不会太粗不会太细、结实的一根棍子。我站在玄关,拼命四下里转动脑袋。出乎意料,这种形状的东西一时间居然找不到,我不由得心急如焚。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能明白事情并没有到刻不容缓的程度,可当时,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认为必须赶快、抓紧。

对了,雨伞!灵感一旦闪现,答案就简单得叫人泄气。我从鞋柜里挑了一把最长的、看着挺结实的父亲的伞,一路跑回了公园。工人师傅以同刚才毫无二致的姿势在等着我。

“来,抓住它。”

我把伞递给他,把手伸入他腋下,希望能借他哪怕一丁点力气来帮助他站起身。

“不好意思。”

工人师傅说。他的腋下非常柔软,我的手指仿佛将无止境地深陷进去。和他的庞大相比,我的一点力气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用右手握住秋千上的铁锁链,用左手抓住伞,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秋千摇晃起来,铁锁链嘎吱嘎吱直响,铁粉从他的头发上飞落到我身上。

就在他左脚悬空、依靠雨伞踏出第一步的一瞬间,雨伞无声地从正中间折弯了。失去平衡的他再次一屁股坐在了尚未停止摇晃的秋千上。

“啊!”

我俩同时喊叫起来,见雨伞弯折得实在太过完美,不禁又扑哧笑出声来。只一瞬间,它就完全变成了一点也不像伞的东西,在他手里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但是,情况并不容许我们笑个没完。他的脚踝仍然无法自由活动,秋千周围没半点阴影,他的工作服被汗水浸染得变了色。

“对了,用不着特地去拿什么伞过来,附近掉在地上的树枝也行呀!”

“没那么巧吧,就能找到正合适的树枝……”

确实,环顾了一圈围绕公园栽种的蓝桉、大花四照花、麻栎等树木,发现掉落的净是细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