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魔术师(第3/6页)

左边的台子空了。女郎不知怎么被置换到了二十米之外的右边台子上,并且同样被绑在柱子上。掌声雷动。我没有鼓掌,身体僵硬地呆呆坐在那里。的确难以置信。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不过——无论如何——眼睛是最信不过的。我想起他说的话。

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还在后面。

接下去便是当晚的最后一个节目:枪击魔术师。

随着嘈杂涌动的人流走出体育馆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热烈谈论刚才的最后一个节目。我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呼吸困难——我在人多的地方经常这样。我加快脚步,逃跑似的拐进偏离大马路的一条小道上。

小道弯弯曲曲,走了一会儿就剩下我独自一人。路灯光昏黄得好像上了锈。我做个深呼吸,从包里摸出香烟点燃,放慢速度散步。当巷口的一间小酒吧闪入眼中时,我决定进去喝一杯。想喝啤酒想得全身发软。

酒吧很小。连我在内总共三个客人,另外两个是坐在角落一对神情暧昧的中年男女。我在吧台坐下,要了一瓶喜力啤酒。试着问酒保有没有黑巧克力。有。我喜欢边喝啤酒边嚼巧克力。

老实说,我还有点儿惊魂未定。女郎扣动扳机时全场的惊呼声还在耳边回荡。枪击魔术师。我闭上眼睛,推出一个接一个的特写镜头:亮闪闪的六发式左轮手枪。货真价实的子弹。子弹——只有一颗——被推入轮盘的其中一个弹夹。转动轮盘。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他面无表情的表情(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随后,他轻微但坚决地点一点头。女郎的手指扣动扳机。“啊——”每个人都仿佛自己被击中那样倒吸了一口凉气。汇集的惊呼声如海浪般在体育场上空瞬间掀起,又瞬间跌落。

第一枪是空枪。

如此反复三次。沉思。点头。扣动扳机。啊——。空枪。

第四次他考虑了很久。这次他没点头。他举起左手做了个NO的手势。于是女郎掉转枪口,朝两米开外的人形标靶开枪。标靶应声倒地。

有两秒钟,全场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地球自转的声音。随即人们好像突然从梦中醒过来,开始疯狂地拍掌叫好。

我回过神。啤酒巧克力厚墩墩的实木吧台也和我一起回过神。掌声消失,音箱里传出琼尼·米歇尔沙哑的歌声。样子憨厚的酒保正两臂抱胸,盯着挂在半空中的电视看无声的NBA篮球赛。

他怎么知道那颗子弹就在那个弹夹里呢?我把包巧克力的银色锡纸撕下一角捏成小纸团。这其中必有诀窍。魔术都是障眼术。看上去有致命的危险,实际上却万无一失。肯定。只能这样解释。但你得承认,找不出任何破绽。就像在一个四面封闭的房间,明知道哪里一定有出口,却就是死活找不到。

也许明天可以问问魔术师本人,我想,如果能在健身房碰见的话。

我把剩下一点啤酒喝完,没吃掉的巧克力塞入风衣口袋,结账离开。正要拉开门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琼尼·米歇尔的歌声——我忽然觉得外面正在下雨。但同时我又知道其实并没有下雨。我确实知道。

酒吧门口对面的路灯柱下坐着一只头很大的花猫。一看到我出来,它就转过身子贴着墙根消失在拐角处,就像要赶去给谁通风报信。

没有下雨——当然。

第二天倒真的下雨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气温急转直下。下午到健身房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了。我故意比平常晚到了一刻钟。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等待我的出现。而我实际上也期待着能见到他。打招呼时两人的笑容都不无欣慰。

为了表示对昨天赠票的感谢,我邀他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酒店旁边有家地道的川味火锅店。

“能吃辣?”

“无所不能。”他说。

虽然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但感觉上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两人一边吃辣得要命的火锅,一边喝冰得要命的啤酒,一边轻松随意地闲聊。他把周游世界遇到的各种奇闻趣事娓娓道来,给人一种莫名的温馨感。介于恋人与父亲之间的那种温馨感。相当美妙。吃到一半,他从帆布腰包里掏出一只旧铁盒。铁盒里躺着一排胖乎乎的雪茄。他建议我也来一支。

“正宗的古巴货。”

我略加踌躇,接过雪茄点燃。吐出的烟雾又涩又重。古巴雪茄,四川火锅,德国啤酒。搭配不伦不类。不过还不错。

接下去他就古巴展开了话题。他说自己为卡斯特罗表演过魔术。

“那是我见过的世上最有魅力的几个人之一。”他说,“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超越感。超越了时间、空间,甚至超越了意识形态。知道古巴人叫卡斯特罗什么?不是总统不是首相也不是主席,他们叫他指挥官。指挥官——简直就像童话,不觉得?一旦他这个人消失,离去,”他用拿雪茄的手做了个消失的手势,“童话也将随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