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某日(星期日)(第3/4页)

东队的婴儿刚从母亲手中转到相扑队员手中,举动立马变得异常;西队的婴儿虽然勉力支撑,却也隐藏不住胆怯的神情。

“加油。”

裁判员探出身子,将扇子一翻,背面朝外(8)。于是婴儿由躬着身子的相扑人员抱在预备线附近,稍稍让他们跳动了几下,两只小脚沾上了土俵上的沙子后,又被抱到了半空中。

“不相上下!不相上下!”

两个婴儿同时哭了出来,哭泣的小脸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分开。

没想到尿不湿和刺绣围裙很协调,白色的尿不湿甚至还很好地映衬出大红大蓝色彩鲜艳的刺绣围裙。不知婴儿们是因为远离母亲而害怕,还是觉得裁判的服装太可怕,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哭泣着。就好像早已知道今天是比哭相扑似的,哭得非常棒。周围的观众报以热烈的笑声。婴儿的缠头巾滑落下来,鼻涕和口水混在一起,眼泪挂在使劲闭着的眼梢上,从我站的地方也能看见他们没有长牙的小嘴里隐藏的小小黑洞。

“不分胜负。”

裁判宣布双方打平。婴儿从土俵上下来,终于回到等待已久的父母的怀抱中。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停止哭喊。好像在抗议自己遭受这样的境遇,又好像在提醒自己不可大意小心那个相扑队员和裁判员会再次出现一般,更加大声地哭个不停。

“哭得好,哭得好。真乖!”

父母也不管婴儿在哭诉什么,一边抚摸着婴儿的头一边表扬他。婴儿的鼻涕流到了下颌。这时,拿着照相机、摄像机或尿不湿的其他家人也加入了夸赞的行列,夸赞的人不断增加着。而此时,土俵上已经开始了下一场比赛。

就是说,相扑比赛以相同的模式不断地重复着。被念到出生地和名字的时候,两个婴儿上了土俵,裁判宣布“不分胜负”后,他们从土俵上下来。每场比赛都没有丝毫不一样的地方。工作人员好像早已习惯了这一模式,一心不贰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土俵台下观看比赛的人很拥挤,但比赛在严密的规则下以固定的节奏稳步进行着。在混乱的人群里,只有等待比赛的婴儿朝着土俵扎扎实实地前进着。婴儿的队伍还在延伸,完全看不到队尾。

当然,无论比赛重复多少遍同样的模式,婴儿的表现仍然各不相同。有极少数的婴儿一声也不哭,结果引发了观众更大声的哄笑。自己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大家为什么都这么高兴呢,他露出非常不解的表情。小眼睛来回张望,或是拧着脖子瞧相扑队员的脸,或是盯着裁判指挥扇上垂下来的穗子,然后缓缓地把目光转移到对手身上,脸上浮现出同情,仿佛在问“你干吗伤心呢”似的。

此外,他们哭的样子也是各种各样的。有手舞足蹈,扭着身体,爆发出全身力气地号着的婴儿;也有抑制不住心底涌上来的悲伤,眼泪直流的婴儿;还有抽泣着大哭的婴儿、哭得呛着了的婴儿、哭得翻白眼的婴儿、哭得青筋凸起的婴儿、跟着别人哭的婴儿、假哭的婴儿、哭声像唱歌似的婴儿,简直数不胜数。这里聚集了所有种类的婴儿哭法。

中途更换了相扑裁判员,可能是因为这场比赛的工作强度比他们预想的大的缘故吧。相扑队员们不声不响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负责西队的相扑队员表情有些僵硬,好像是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气把这个软不耷拉的婴儿抱起来。与他们相反,负责东队的相扑队员动作非常熟练,抱得很平稳,无论对什么样的婴儿,都好像在微笑着对他们说:“让你们哭成这样,真对不起。”他们是那样的温暖,连我都想被这样的相扑队员抱着。

婴儿们都很小,这理所当然的事让我感觉很神秘。他们的头发那么柔软,眼看就会消失在阳光里一般;手那么小,都不知道是否该把它叫作手;耳朵、嘴唇、鼻子全都柔弱得好像是刚刚长出来的似的;皮肤十分柔嫩,内里充满了生命力,就连蒙古斑或被虫子叮咬的红包都像是什么特别的印记。我甚至产生了怀疑,他们和我是同一种叫作“人”的生物吗?我曾经也是叫作“婴儿”的生物吗?

还有小腿。说到底,本应该站在土俵沙子上驱除灾难的腿,毕竟还没有长成呢。婴儿们畏惧于那些扎脚的东西,此时足下的神圣仿佛预言了今后将会踩到各种各样的污秽一般,令他们战战兢兢。所以他们一直在哭泣。

哭声没有一刻停止。那哭声卷起旋涡,发出喧嚣,像日冕一样覆盖住整个森林。鼓膜沉溺在哭声的沼泽深处,我们没有人能从这个森林里逃出去。

想要开采巨石的石匠、掉进岩石缝隙里的树种也在哭泣。不对,回荡在这里的全都是我的哭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