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星期三)(第2/4页)

无论哪样菜品都做得十分精致,装盘考究,品种齐全。还可以跟厨师点餐,要煎松露鸡蛋卷,或是活剥明虾做成的天妇罗。这些似乎还不够,我看到侍者们端出了烤火鸡、

鱼和鳗鱼。加上火鸡的叫唤声后,会场越来越喧嚣,获奖者们已经不再受人们的关注,由于鳗鱼挣扎溅起的水点和鱼垂下的黏液,地面更加肮脏了。

这时,站在会场中央大桌子附近的一名男性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喃喃自语道:“他是蹭宴会的。”

无论他为了装得像出版界人士有多么小心翼翼,还是骗不过我的眼睛。

这些人确实大都举止慎重,计划周详,十分专业。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够从他们的巧妙伪装中看出些许破绽,闻到冒牌货的气味。

多半是身体里流淌的运动会冒充家属的血液让我能够有所察觉吧。当然,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没有邀请函却趁乱潜入会场,用通过不正当途径得来的名片骗过接待处的人。我是大大方方地从敞开的校门入场的。而且,他们并没有资格享用出版社出资提供的菜肴,却大快朵颐。相比之下,我充其量也就是和父母一起参加借物赛跑,得到参赛奖的练习册而已。

但是,派对蹭吃者和运动会冒充家属者都是混入了本来自己不应该在的场所,在这一点上,两者具有很大的共同点。我们是同一孤岛上的居民,只需交换个眼神,就能够理解对方的立场。

看样子,这个派对蹭吃者的目标是刺身大摆盘。他站在盛放鲷鱼的冰盘前,紧紧握着手里的公筷。穿的衣服乍一看还说得过去,但是尺寸稍大、垫肩下滑且质地松懈、袖肘磨得发亮,让他暴露了难以掩饰的寒酸。尤其是眼神,无论肚子多饿,只要口袋里装着正式邀请函的人,是不会露出如此贪婪的眼神的。对于派对蹭吃者来说,面前摆着的菜品,都是几十天乃至几个月都没有吃到过的新鲜又安全的食物。错过了这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饱餐一顿了。因此,他们争分夺秒,拼命地把昂贵而有营养的食物多多地塞进肚子里,与此同时又绷紧神经,生怕暴露了真实身份被轰出去。这些人的目光酷似向猛犸象投掷长矛的原始人。

顺着鲷鱼的脊骨,从鱼头到鱼尾,这个派对蹭吃者用公筷迅猛夹起整片鱼肉。大胆不慌张,出手迅速机敏,看得出谙熟此道。这是一个驼背、眼窝深陷的小老头。他把夹起来的鲷鱼肉一片接一片送进自己的嘴里,如同向喉咙里注入柔滑的液体一般悄然无声。虽然在吃,却不让周围的人觉察到自己在吃,人虽然在那里,却和不存在一样。

这个人应该不会露馅的,估计不会有人对他产生怀疑的。我暗自点了点头。这个男人转向了下一个目标,重整旗鼓准备对龙虾发起进攻。

我随着人群的流动,向会场的东北角移动。不知何时颁奖仪式已经结束,进入了畅谈环节,会场里的混乱和噪音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虽说我认识的人很少,但还是遇见了一些人,比如做审读员时关照过我的编辑们、给我介绍生活改善科的总务部长、曾经对谈过一次的评论家。我和这些人擦身而过,而他们都像没看见我似的走过去了。我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会场东北角呈现出与中央不一样的模式。双脚的运行曲线从椭圆形的圈子变成了小圆形,其旋转速度也在不断增加。尽管侍者们汗流浃背,来回穿梭,然而用过的碗碟和玻璃杯还是不断地堆积起来。海豚形状的冰雕,受不住人群散发出的热气,背鳍和尾鳍已经融化。桌上摆放的鲜花,花粉散落在花瓣上,很是无精打采。

这一区域提供的是甜品。桌上装点着一排甜瓜摆盘、泡芙做的金字塔、孔雀展翅开屏形状的糖稀,还有萨赫蛋糕(1)、栗子奶油点心、西瓜拼盘。铁板上面回旋着金锷点心(2),铁锅中跳动着天津糖炒栗子,地上躺着掉落的熟椰子,从裂开的椰壳里溢出白色汁液弄脏了地板。在这里,我发现了第二个派对蹭吃者。

这一个十分年轻。头发抹了发蜡,油光发亮,手里提着公文包,扮作一副上班族的样子。然而一眼就能看出发蜡不过是为凌乱而过长的头发打掩护,行为动作也不是很自然,一副嫌公文包很碍事的做派,就连他系领带的方式和胡须的刮痕都能看出他好像心里有鬼。

这个年轻的派对蹭吃者正在品尝回转托盘上的小蛋糕。从巧克力蛋糕到草莓馅饼,从法式夹心千层糕到提拉米苏,他一边心神不宁地转着甜点盘,一边用夹子夹取。

“不行不行,这样粗暴可就麻烦了。”

我咋着舌,他弄倒了蛋糕,压瘪了生奶油,嘴角被巧克力粉染成了棕色,所有的动作都不够小心谨慎。附近的几个人不时地看他,他也没有注意到。说到底,派对才进行了一半就大吃甜点,这本身就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