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某日(星期一)(第2/4页)

浴池里有三四个人,洗身处有七八个人,脱衣处有十个人,大多比我岁数大。只有一个八岁的女孩子由祖母领着,也不知怎么没有去学校。她们除了老之外,还都很胖。穿着衣服时,我没工夫注意别人的胖瘦,可是到了浴池脱了衣服后,她们身上的赘肉,而且是各具特色的赘肉,让我看入迷了。

首先要数她们的胸部,简直硕大无比。有一个侧身洗头发的女性,也不知道胸前那对圆滚滚的沉重乳房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它们根本不理睬女主人的意愿,兀自不受限制地膨胀,结果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一直垂到了肚脐。我简直不敢相信,它们和自己胸前的是同一种东西。虽然看似圆圆的软软的,却暗藏着非同一般的固执,奶头也好像在跟谁怄气似的。

还有腹部的脂肪。即便是乳房已经干瘪的老妇,腹部依旧赫然隆起着。老妇弯曲的膝盖和腰部保持着绝妙的平衡,甩着一条手巾走在浴池里,对任何人都不避讳。腹部的层层脂肪犹如老树形成的年轮一般,威风凛凛地颤动着。不知是剖腹产还是内脏切除手术留下的,在正中央有一条疤痕。就连这疤痕在脂肪面前也丧失了存在感,仅仅能在层层脂肪之间时隐时现。

那脂肪里面到底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早已不值得关心。以前她的腹部里面可能曾经有过婴儿,现在可能残留着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或是只剩一个的肾脏;而一直存在的,只是这些脂肪,别无其他。

八岁的孙女蹦蹦跳跳地跟在老妇后面也走过去了。她就像刚刚脱了皮,一切都勉强处于过渡期的昆虫——比如折叠的翅膀刚刚笨拙展开的蜻蜓似的。两只胳膊细细的,两条腿还走不稳当,而且还湿漉漉的。那是从水虿羽化时带来的湿气还没有干透。

不管怎样凝神细看,少女身体上都没有一点胸部肆意膨胀或腹部镌刻年轮的痕迹。她此时正满脸放光想着该进哪个池子里,连头顶还没冲洗掉的洗发液泡也没有注意到。

大概是眼睛渐渐习惯了,我看清楚了整个浴池的样子。除去朝海一面的玻璃窗外,其他三个方向都排列着好几扇同样大小的门。每一扇门里面,估计就是刚才我看到的介绍板上说明的那些浴池。门都是很结实的木门,上方虽镶嵌着四方玻璃,但由于被水雾覆盖,模模糊糊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出来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再出来一个人,再进去一个人,看样子里面地方不大。门上用链子吊着写有浴池名称的牌子。

每个人都是用手抓住把手,使出浑身力气,好歹推开一条缝,就赶紧挤进缝隙里去。看这劲头,不禁让人担心,万一有人进去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可怎么办。不过,即便是岁数很大的老太太,也晃荡着干瘪的乳房,使劲弯曲着身体,果敢地挑战,最终进入想要去泡的池子里。

刚才在我旁边泡澡的人进入了药草浴池;一个洗完头发,头上裹着毛巾的人站在了卡拉卡拉浴场门前;那位巨乳者选择了漩涡浴池——“嘿,怎么没选母乳浴池呢?”我喃喃自语。忽然发现老妇不知何时抓住了爱抚浴池的把手,我吃了一惊。不过,这对她而言似乎是很平常的行为,没有丝毫的犹豫,非但如此,似乎还比任何人都懂得操纵沉重木门的诀窍。以为会跟在老妇后面进去的少女,却踮起脚尖,一个一个地挑选着那些木牌,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门。

子宫浴池。

哎呀呀,这个还是算了吧,小姑娘。没有什么好玩的,对你来说太窄了,就像羽化后的蜻蜓又钻回空壳里一样。一旦展开的翅膀,无论费多大力气也不可能叠回原来的形状了。硬塞进去的话,好不容易得到的翅膀就会破损。看形状也知道进不去的,入口太小,都想象不出里面有多深,热水肯定有怪味儿。适合小姑娘的浴池种类不是很多吗?你看,隔壁的泪浴池怎么样?温暖柔滑,你一定喜欢得不想出来,还特别有情趣……

少女根本不听我没有发出声音的建议,走进子宫浴池里去了。

我忽然发现,除我之外,大浴场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大概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人发出了一个重要信号,大家都服从这个信号分别进入不同的浴池去了,只剩下我这个愚蠢的人。试着抬头朝天井望去,又抚摸浴池的边缘,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听到温泉噗噗冒出的声音,以及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一刻不停的水滴声,根本找不到可能是信号的东西。

整齐排列的那些门一直紧闭着,不见有人进出,静悄悄的。老妇是否能够享受爱抚浴池呢,少女能否顺利地泡进子宫浴池里呢?我有些担心。

尽管担心,但我的胆子忽然变大了,吸了一大口气,潜入水里。只蹲下去几十厘米,风景就完全不同了。黄瓜色的租赁毛巾睡衣、水把手、女王、乳头、年轮等等全都退到了够不到的远处。我发现池底的瓷砖变成海龟的模样,可惜的是,眼睛部位的瓷砖恰好掉了。不过,它的短尾巴、尖鼻子都很可爱,从甲壳的凹凸到缠在四肢上的海草都细致地表现出来了。我使劲收缩撅起的屁股,更深地潜下去,游着蛙泳追逐海龟,手脚意想不到地灵活。视野很好,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吐出的一个个泡泡互相碰撞、合并破裂的样子。我从漂浮着的睫毛、耳垢、眼屎、阴毛、角质等各种东西之间游过去,想要摸到海龟的甲壳。只差一点的时候,身体一翻转,喝了一口水,感觉很痛苦。汤有股强烈的苦涩味儿。不浮出水面的话,就会憋死,虽然这么想,可是我实在不能放弃搂抱那海龟的欲望。我在水里挣扎着,海草摩擦着脖子,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