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某日(星期四)(第2/3页)

终于,看见了隧道出口的光。微弱的一个小光点渐渐膨胀,变亮了。它刚照到六个人的脚边,便把他们一下子运送到隧道那头去了。那里就是书的世界,是即便不翻开书页,只要通过梗概这一特殊隧道就能到达的地方。他们将在那里体会到什么,我无法知晓。为了不打扰他们,我一直静静地等在隧道这头。

“今天就讲到这里。”

在说出梗概的结局前,我都会留出充裕的时间以便他们能够获得充分的满足。有人叹气,有人闭目,有人将手抵在胸前,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从仙境、小路或窄门返回了B谈话室。大家的神情仿佛刚结束一场长途旅行,靠在了椅背上。

“老师,下次课是什么时候?”

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不好意思地问道。

“还没定,稍后我问一下办公室。”

我一边把讲课时倒过来的鼬鼠徽章摆正,一边回答。

“下次也是您来讲吗?”

另一人问道。

“唔,不知道啊……”

我含糊其词。

“请您一定要来。”

我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微笑,向他们点头告辞,走出了B谈话室。就像堵上隧道的入口一般,关上了门。

从公民馆回家的路上,我去了趟红十字医院看望J子女士。J子女士是“梗概教室”开课以来不曾缺席的学生,但随着病情加重,终于从上次开始不得不请假了。她四十五岁左右,在某著名的音乐厅工作,也是唯一一位我知道上课理由的学生。

J子女士原本是一位受到众多演奏家信赖的很有才干的翻谱人。但是,在一次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的公演中,她翻慢了钢琴伴奏的乐谱。这是她唯一一次的失误,却使她发现自己得了脑肿瘤的事实。本不可能犯的错误,告知了其身体的异常。

最后,手术也没能完全摘除的肿瘤遮挡了视野,影响到运动能力,她无法将翻谱工作继续下去了。即便如此,J子女士为了养活一起住的老母亲,还继续在音乐厅干杂务。

她第一次来“梗概教室”时,已经被医生宣告只剩半年生命了。为了在剩余的日子里尽可能多地接触书籍,她需要我的梗概。

“晚上好。”

听到我的声音,J子女士把头向我这边歪了歪,但视线在空中游离不定。看样子,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啊,老师。”

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如果不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都听不清她的话。

“我刚从教室回来,所以手比较凉,真不好意思。”

我边说边抚摸J子女士的头发,指尖稍稍碰到了她的手术伤口。

“谢谢您,特意过来……”

“我母亲也住在这里的西栋住院楼,所以不是特意来的。你不要多心。”

房间是个双人间,非常狭窄。我把大衣脱下挂在床扶手上,拉上了隔帘。旁边病床上的老妇正沉浸在梦乡之中。

“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开始。想让我讲哪本书呢?”

“嗯,啊,啊啊啊……”

从J子女士颤抖的嘴唇里发出的都是不成声的喘息。嘴角上起的薄皮,像白色的粉砂糖一般凝固着。和嘴唇一道,眼球也在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的,慢慢想。”

我知道,J子女士有太多想读的书,所以犹豫不决,她正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寻找那本也许是最后的书。

“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一听到书名,我马上就能说出梗概,让梗概专用的反射神经反应起来。这就是梗概讲解员的工作。和在音乐的短暂间隙翻乐谱是一样的,我想。”

J子女士眼睛的焦点终于对准了我,眨了两三下眼。去除一切杂物可以说变得十分清爽的身体一动不动,笔直地躺着。

“夜与……”

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喘息,J子女士微弱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雾……”

说出这简短的题目后,J子女士仿佛胸中大石落了地一般闭上了眼睛。嘴唇和眼珠都已不再颤动,身体里充满了恬静。

“是弗兰克的《夜与雾》(7)吧。”

我说。

“好的,我知道了。您选的非常好,最适合在今晚这种冰冷的夜晚阅读。”

窗户外面蔓延的黑夜,浅浅映照在隔帘上。老妇微弱而有规则的喘息声让我的心平静了下来。我开始讲述起来,将一个个词语沉入J子女士营造的寂静氛围中。

讲到从浓雾笼罩的强制收容所回来时,J子女士轻轻地睁开眼,宛如旅行者一般的神情和那些听讲者如出一辙。就像整理通过长长隧道时弄乱的发型似的,我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在讲述梗概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手已经变得足够温暖了。

“好了,您休息吧。”

J子女士从毛毯下伸出右手,想要说什么。

“没关系的,不用强迫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