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某日(星期五)(第2/4页)

我就像穿过大门般从两棵白桦树中间走了过去,只觉得通过草鞋传递给我的土地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柔软了。

这里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我确定溪流小路到此为止了。还没有变红的花楸树、枫树、杜鹃等树木裸露的根部,即将塌落的石墙,小庙,道祖神,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岩石,这里所看到的一切都覆盖了一层青苔。

刚才映照白桦树的夕阳不知被什么东西遮挡了,四周昏暗下来,风也吹不到这里,青苔释放出的冷气渐渐从脚下袭来。没有一个活动的东西。从一片树叶到岩石的小凹坑,凡是迷失到这里的东西都被青苔所包裹,所拥抱,所幽禁了。它们被青苔夺去了原本的轮廓,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只是变成了模糊的圆形物体。看上去这些绿色仿佛随意变换着浓淡色彩,一边在地面上爬行,一边屏住气息窥测着周围,哪怕一点点遗漏之处也不能有似的。

遇到眼前这样的风景,有谁不想去踩踏它们呢?我慢慢地迈出了一步,绝对不能胡乱踩踏,青苔仿佛含有威慑我的气场。它们既非花草也非树木的含糊性、身为微小生物齐心合力求生存的坚韧、状似绵软毫无抵抗的模样却又毫不留情侵蚀他物的精神……凡此种种,无不令我慎重行事。

我将全部神经集中于脚趾之间,调整着身体重心,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从脚底一点点传过来的感觉,告诉我踩了不该踩的东西。回头一看,自己踩过的地方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才松了口气。青苔们对我的踩踏貌似不以为然。

好容易习惯了眼前的风景后,我才意识到石墙前面有一座木头的平房。大概曾经是烧炭小木屋或者就是个仓库之类的吧,建造得粗糙简陋,壁板处处翘起,开始腐朽,不用说满是青苔。只有房顶上铺着青绿色的铜板,可是它的颜色也和周围的青苔难以区分,看着倒也和谐。

“苔藓料理店”——门牌上这样写着。不可思议的是,在被青苔覆盖的满是裂纹的小小门牌上,这五个字却看得很清楚。说不定是用青苔写的吧。

“欢迎光临。”

这时,大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打开了,我吃惊得后退了一步。

“恭候您的到来。”

一位老妇深深鞠了个躬。

“哪里,我只是路过这里……”

“请不要拘束。”

“不是的,因为那个……”

“饭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不,我已经在旅馆订餐了。”

“您说的旅馆,是那个旅馆吗?”

老妇朝着溪流小路的方向望去,此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脸,又惊愕得倒退了一步。因为她虽然和旅馆的女主人相差五十岁的样子,却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身着同样的深绿色衬衫、裙子、短袜子。这深绿色与四周的青苔混为一体,就连老妇的整个轮廓都模糊了起来。

“我们和那个旅馆是一家,这里就相当于是分馆,所以您不用担心,在哪里吃饭都是一样的。”

这样对话时,不知不觉中我已脱了草鞋,被让进了宽敞的客厅里。这是一间与其外观不协调的漂亮的大房间,映入眼帘的是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的挂轴、擦得锃亮的壁龛立柱,比旅馆的房间大好几倍。房间角落因昏暗看不清楚,但正中央已经摆放了矮桌、榻榻米椅子、凭几(2)、坐垫,等等。一坐在松软硕大的坐垫上,连日来参观宇宙射线研究所的疲惫一齐涌上来,我心想:虽说可能是吃不惯的料理,在这里吃,应该也不错吧。

接待服务也都是老妇一个人承担。首先从开胃酒开始就餐,开胃酒是用泥炭藓榨取的汁水做的。高脚杯里只斟了一口的藓汁液几乎是透明的,一摇晃,就从杯底缓缓泛起苔藓的碎片。

“长这东西的地方,说明水是干净的。”

“名副其实啊。”

“是的,它并算不是珍稀的品种。颜色比较淡,形状很像海藻。请您看看这个。”

老妇递给我一个装了泥炭藓的培养皿和放大镜。

“我想,您看了实物之后,会觉得料理更有味道了。”

我接过放大镜,观察那个培养皿。手掌大小的十倍放大镜看样子经常使用,把手上圆润光滑。

“您把放大镜贴在眼睛上,离得再近一些看,对,再用力一些。”

“啊,看得很清楚。”

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苔藓呢,谁知用放大镜一看,呈现出非同寻常的模样。不知该叫作根茎还是叫作叶片合适,总之它们是由各种怪异形状构成的,其复杂性与“苔藓”这样平凡的名词真不相称。互相缠绕形成的曲线、透明的平面、微小的口袋、鼓包、盖子、粉粒、毛发。这些形状聚合为一个整体,躺在培养皿上。好像是刚采来的,不管多么微小的尖端都是水灵灵的。水滴隐藏在其中,它们随着我的呼吸微微颤动着,那水滴也被染成了青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