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6页)

不一会儿,台上的帷幕又拉开了,这回上演的是《哈姆雷特》。三四郎曾在广田老师家看过一位西洋著名演员扮演哈姆雷特的照片,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哈姆雷特,身上的服装跟照片里一样。不仅装扮相同,就连脸也很相似,两个哈姆雷特都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表情。

不过台上这个哈姆雷特的动作轻巧,令人看着心情愉快,而且表演动作极为夸张,带动了整个的气氛,跟刚才那个带有“能剧”气息的入鹿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类型。只见哈姆雷特一下站在舞台中央,摊开两只手臂,一下又抬头仰视空中,精彩的演技带给观众强烈的刺激,也让观众的视线始终紧随着他,无暇顾及其他。

然而,哈姆雷特讲的却是日语,还是从西洋语言翻译过来的日语。他的语气充满了抑扬顿挫,同时也富有节奏。台词念得极为流畅,有时甚至令人觉得这个哈姆雷特过于伶牙俐齿。台词的文字极美,但缺少震撼人心的力量。三四郎心想,哈姆雷特应该说些富有日本气息的台词才对呀。譬如当他该说“啊!母亲,这样不是愧对父亲吗?”的时候,这个哈姆雷特却慢条斯理地提起了太阳神阿波罗,而这时哈姆雷特和他母亲的表情却好像马上就要大哭似的。不过,三四郎也只是隐约感觉出这种剧情上的矛盾,若是叫他断言这部戏演得很糟,那他是绝对没有这种勇气的。

所以,当他觉得看不下去的时候,就转眼望向美祢子。美祢子的身影被别人挡住时,他才重新回头去看哈姆雷特。

台上演到哈姆雷特对着奥菲利娅大喊“到修道院去!到修道院去”的时候,三四郎突然想起广田老师,还有老师说过的那句话:“……哈姆雷特那样的人怎么能结婚?”原来如此,三四郎想,在书本上读到这句话时,好像会生出老师那种想法,但在舞台上听到这句话时又觉得,哈姆雷特就是结婚不也很不错吗?现在仔细想想,或许因为“到修道院去”这句台词写得不好吧。而事实证明,被哈姆雷特命令“到修道院去”的奥菲利娅,也没引起观众的同情。

台上的帷幕再度落下。美祢子和良子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三四郎也跟着起身,来到走廊,这时,他看到两个女人站在走廊中央,正在跟一名男子说话。走廊左侧有一扇门,可供人群进出,男人正把半个身子探向门外。三四郎看到男人侧面的瞬间,立即转身往回走,但他没有返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取回木屐走向户外。

屋外本是暗夜。三四郎走过一段人工照亮的路,感觉天上似乎正在落下点点雨滴。风儿吹过枝头,发出阵阵呼啸。三四郎朝着自己的住处匆匆前进。

半夜里,天上下起雨来。三四郎躺在棉被里,一面听着雨声,一面思考着“到修道院去”这句话。他的思绪就围绕着它,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徘徊不已。广田老师可能也还没睡吧。老师的思绪现在正围绕着哪句话呢?与次郎肯定已完全沉醉在那“伟大的黑暗”当中了……

第二天,三四郎有点发烧,脑袋也很沉重,所以没有起床。午饭是在床上支起身子吃的。饭后又睡了一觉,身上出了些汗,情绪却反而低落。就在这时,与次郎精神抖擞地闯了进来。一见面,他就嚷道:“昨晚没看到你,今天早上也没看到你来上课,就想你大概出了什么事。”

三四郎向他道谢后便说:“没事。昨晚我有去看表演。看到你从舞台上跑出来,还远远地跟美祢子小姐说话。我都看得很清楚呢。”

三四郎有点像喝醉似的,一张开嘴,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与次郎伸出手按在三四郎的额头上。

“烧得很厉害哟。这可得吃药。你是感冒了。”

“因为剧场里的温度太高,光线也太亮,后来走到外面,突然一下子变得太冷,也太暗。真叫人吃不消啊。”

“吃不消,那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这么说可不行。”

三四郎说出的句子越来越短,与次郎在一旁随声应和着,不知不觉中,三四郎便呼呼呼地陷入沉睡。大约过了一小时,他睁开眼,看到与次郎还在身边。

“你一直在这儿啊。”这次三四郎的语气跟平时没有两样。与次郎问他觉得如何,三四郎只答了一句:“头疼。”

“感冒了吧。”

“感冒了吧。”

两人异口同声。静默半晌后,三四郎向与次郎问道:“我说啊,上次你不是问我知不知道美祢子小姐的事。”

“美祢子小姐的事?在哪儿问的?”

“学校。”

“学校?什么时候?”与次郎好像还是想不起来。三四郎只好无奈地把当时的情景详细描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与次郎说。听了这话,三四郎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责任感!与次郎觉得有点抱歉,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那,究竟是什么事啊?难道是美祢子小姐要出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