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3页)

“好热呀!”诚吾说。

“家里没什么事吧?”代助一副疲惫万分的表情问道。接着,兄弟俩随意闲聊了一会儿,代助表现得跟往常不太一样,但哥哥却绝口不问怎么回事。聊了一会儿,两人暂时无话,诚吾这才开口说:“不瞒你说,今天其实是……”说着,诚吾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其实是有事想问你才来的。”诚吾把信封的背面翻过来,递到代助面前。

“这个人,你认识吗?”诚吾问。信封背面写着平冈的地址和姓名,是他的亲笔字迹。

“认识。”代助几乎像机器似的回答。

“他说是你以前的同学,真的吗?”

“是。”

“他老婆,你也认识?”

“认识。”

哥哥又抓起扇子,吧嗒吧嗒扇了两三下,然后把身子探向代助,并且降低了音量。

“他老婆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代助原本打算把事情从头到尾全部说出来的,但听到哥哥问得如此简单,心中不免怀疑,这么复杂的经过,怎样才能用一两句话交代清楚呢?想到这儿,他反而无法开口了。哥哥从信封里掏出信纸,卷起前面十几厘米的部分。

“实话跟你说,这个叫平冈的家伙,写了这么一封信寄给父亲……你读一下吧?”说着,哥哥把卷起一部分的信纸交给弟弟。代助默默地接过信纸读了起来。哥哥的眼睛紧盯着代助的前额。

信里的字写得非常小,代助一行一行念下去,念到后来,从他手里垂下的信纸已有足足六十多厘米,但是整封信还没有念完。代助只觉得眼花,整个脑袋就像铁锤一样沉重。但他认为自己必须打起精神,一定要念完这封信才行。他感到全身承受着无法形容的压力,腋下滴着汗水,好不容易念到信尾时,他甚至没有勇气把手里的信纸再卷起来,只好直接摊在桌上。

“他信里写的那些,是真的吗?”哥哥低声问道。

“是真的。”代助只答了一句话。哥哥似乎受到打击,正在摇晃的扇子停了几秒。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哥哥才开口说:“哎哟!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这种蠢事!”哥哥的语气里充满惊愕。代助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你想,多少都能弄到手的,不是吗?”哥哥接着又说。但是代助还是沉默不语。等到哥哥第三次开口时,只听他说道:“你对那些玩乐之事,又不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如今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那从前投资下去的钱,岂不都白花了。”

听到这儿,代助已没有勇气再向哥哥解释自己的立场。因为不久之前,他跟哥哥现在的想法完全一样。

“你嫂子都哭了。”哥哥说。

“是吗?”代助像发出呓语似的说。

“父亲非常生气。”代助没有回答,只用凝视远方的目光望着哥哥。

“你这家伙向来迷迷糊糊。但我总以为,你的头脑迟早还是会清醒过来吧,所以一直还跟你维持兄弟之情。但是这次看你做的这件事,才晓得你这家伙一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真对你失望透顶。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头脑不清的人更危险了。因为这种人叫人无法安心,摸不清他要做什么,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或许你认为,不论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可是也请你想想父亲和我的社会地位呀!你脑袋里究竟有没有家族名誉的观念哪?”

哥哥这段话像一阵风似的擦过代助的耳边,飞向空中。他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很痛苦。但是在哥哥的面前,他并没惊慌到主动去谴责自己的良心。事到如今,代助并不想用有利的借口解释一切,也不期待能从这位俗气的哥哥那儿获取同情,他从头到尾就不打算演这出戏。代助拥有自信,他相信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也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满足。能够理解自己这种满足的人,只有三千代。除了三千代以外,不论是父亲或兄长,甚至整个社会、人类,全都是自己的敌人。大家都想把他和三千代丢进熊熊烈火中活活烧死。而对代助来说,让他静静地拥着三千代,在那火焰中尽快烧死,才是他求之不得的梦想。他没再回答哥哥的问题,只用手撑着沉重的脑袋,宛如石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代助。”哥哥呼唤道,“今天是父亲派我来的。打从上次以后,你好像一直不肯回来。若是在平日,父亲今天会把你叫回家,当面训斥一顿,但是父亲说他今天不想看到你,叫我过来向你确认。所以呢,如果你有什么说辞,现在可以告诉我,若是你不做任何辩解,也就是说,平冈所说的全都是事实的话……下面是父亲的原话,他说呀……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代助了。不管他上哪儿去,要做什么,都随他。以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他也没有我这个父亲了……不能怪父亲哪。我现在听了你的话才知道,原来平冈信里写的,全是真的,那就没办法了。而且你对这件事,好像既无悔意,也不肯认错,那我回去也很难向父亲交代。现在只好把父亲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你,之后我就回去了。如何?父亲的意思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