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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父亲又问:“你不想要一笔钱作为自立门户的基金吗?”“那当然是想要的。”代助答道。父亲立刻提出条件说:“只要你娶佐川家的姑娘就有了。”但父亲这话却说得很暧昧,没有说明这笔钱究竟是佐川家姑娘会带来,还是从父亲这里领取。代助很想问明白,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更何况,他也觉得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就没再多问。

接下来,父亲再问代助:“有没有考虑过干脆出国念书呢?”代助表示赞同说:“好哇!”不过,这个计划也是有先决条件的,那就是代助必须先结婚。

“我真的有必要娶佐川家姑娘?”代助最后向父亲提出疑问。只见父亲的脸孔立刻涨红起来。代助完全不曾打算激怒父亲。他最近奉行的信条是:争吵是一种人类堕落的行为。激怒别人也算争吵的一部分,而且跟激怒别人比起来,他人的怒容映入眼中带来的不快,更会给自己的宝贵生命造成莫大伤害。他对罪恶拥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他并不因此认为“只要是顺应自然的行为就不必受罚”。代助始终坚信,杀人者得到的惩罚,就是从死者肉身喷出的血海。因为他觉得,不论是谁看到飞溅的鲜血,清静的心境必定陷入混乱。代助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神经敏锐的人。当他看到父亲脸色变红时,心头就莫名其妙地感到不悦。但他完全不想以听命于父亲的方式来加倍弥补自己的罪过,因为代助这个人同时也非常尊崇自己的思想。正当代助暗自思索的同时,父亲则用十分热切的语气劝说他。老先生首先提到自己年事已高,经常为孩子的未来操心,而替儿子娶个媳妇,则是他身为父亲的义务。至于媳妇该具备哪些条件,做父母的总是比子女设想得更周到。父亲接着还说,有时别人对你表现好意,你会觉得别人多事,但将来总有一天,你还会盼望有人来管你的闲事呢。父亲言简意赅地跟代助讲着道理,代助也表现得十分认真,专心聆听着父亲说明,但是父亲说完之后,代助仍不愿表示应允。

于是,老先生故意轻松地说道:“那么,佐川家这门亲事就算了吧。我看,你就娶个自己喜欢的对象也好。你有意中人了吗?”这问题嫂子也问过代助,但他现在却不能像对嫂嫂那样苦笑着应付过去。

“我并没有中意的对象。”代助回答得很明确。

“那你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吧。不要只想着你自己嘛。”父亲的语气突然变了。代助看到父亲一下子不再关注自己,而是全心想着自己的利害关系,不免大吃一惊。但他的惊讶也只是因为父亲这种激烈的变化实在太不合逻辑了。

“如果这桩婚事能给父亲带来那么大的好处,我就重新考虑一下吧。”代助说。父亲的情绪看起来更糟了。代助这个人在待人接物上,有时会紧咬道理而不肯通融,所以经常被人视为故意找碴,但其实代助是最讨厌给别人找麻烦的人。

“我也不光是为了自己,才让你成亲的。”父亲修正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你那么想知道其中原委,我就告诉你,让你参考一下吧。你也已经三十岁了吧?一个三十岁的普通人,若是还不结婚成家,你大概也知道社会会怎么看他吧?当然啦,现在跟从前大不相同了,想要当一辈子光棍,那也是个人的自由。但是因为你不结婚,而给父母兄弟引来麻烦,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名誉,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代助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他完全听不出父亲究竟在指责自己哪里不对。半晌,他才向父亲说:“好吧。都怪我,而且我是有点不务正业……”

代助才说了一半,父亲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个。”从这时起,父子俩都闭上了嘴没再说话。父亲认为眼前的沉默是代助受到打击造成的结果。

不一会儿,父亲换了温和的语气说:“那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代助答了一声“是”,便从父亲的房间退了出来,重新走回日式客厅来找哥哥,却没看到人影。“嫂子呢?”代助向女佣问道。“在洋式客厅里。”女佣说。代助便又走向客厅,拉开门一看,缝子的钢琴老师也在室内。代助先向老师打个招呼,才把梅子叫到门口。

“您跟父亲说我什么了吗?”

梅子哈哈大笑了一阵,才对代助说:“哎呀!进来吧。来得正是时候呢。”说着,便拉着代助走向钢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