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3页)

“哥哥今天怎么回事?看来很悠闲嘛。”代助问。

“今天在家休息。最近实在太忙了,真叫人受不了哇。”诚吾拿起一根已经熄火的雪茄塞进嘴里,代助把身边的火柴划燃了,帮诚吾点火。

“我看阿代你才是悠闲得很呢,不是吗?”梅子说着,又从回廊走回座位。

“嫂子,您去过歌舞伎座了吗?还没去过的话,快去看看吧。很有意思呢。”

“你已经去过了?真不敢相信哪。你也真是够懒散的。”

“懒散可不行哟。这样会影响学业的。”

“你就会强迫别人,也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梅子说完转眼望着丈夫。诚吾的眼圈红红的,“噗”的一声从嘴里吐出雪茄的烟雾。

“你说,对吧?”梅子追问道。诚吾一副嫌烦的表情,把雪茄夹在两指之间。

“你要趁现在多念点书,以后万一我们穷困了,你还能帮我们一把,对吧?”诚吾说。

“阿代,你去当演员吧?”梅子向代助问道。代助没回答,只把酒杯往嫂嫂面前一放。梅子默默地拿起葡萄酒瓶。

“哥哥,刚才你说最近忙得不得了……”代助重新提起先前的话题。

“哎哟!简直忙坏我了。”诚吾边说边横躺身子。

“跟日糖事件有关吗?”代助问。

“跟日糖事件倒是没关系,但我还是忙得要命。”哥哥的回答永远都不会比这更详细。或许他是真的不想说得太清楚,但是听在代助的耳里,却觉得哥哥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会懒得多说两句,而代助也就能轻松地继续聊下去。

“日糖这下可糟了。弄成那样之前,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

“是呀。世上的事情,很难预料啦……对了,阿梅,你去吩咐直木,今天得让赫克特运动一下。他胃口那么大,整天只知睡觉,对身体可不好。”诚吾一面说,一面不断用手指摩擦着困倦的眼皮。

“我该进去听父亲教训了。”代助说着又将酒杯伸向嫂嫂面前。梅子笑着帮他斟了酒。

“要谈你的婚事?”诚吾问。

“嗯,我想大概是吧。”

“我看你还是娶了吧。何必让老人家这么操心呢?”说完,诚吾又用更明确的语气补充道,“小心点哦。现在那儿有点低气压呢。”

“不会是最近忙着奔走的那事吹来的低气压吧?”代助起身时又追问道。

“谁知道哇。照这样看来,我们跟那些日糖的高官也差不多,说不定哪天会被抓起来呢。”哥哥依旧躺着说道。

“别乱说呀。”梅子斥责道。

“所以说,低气压还是我的游手好闲带来的吧。”代助笑着站起身来。他顺着走廊穿过中庭,来到里屋,看到父亲正坐在紫檀木桌前读着一本中国古书。父亲喜欢欣赏诗词,闲暇时经常捧读中国诗人的诗集。但有时,父亲读诗也可看成他心情不佳的征兆。每当遇到这种情形,就连哥哥那么感觉迟钝的人,也知道最好不要靠近父亲身边。若是不得不跟父亲碰面,哥哥就会拉着诚太郎或缝子一起去。代助走到回廊边时,也突然想起这件事,但又觉得不必那么麻烦,便直接穿过日式客厅,走进父亲的起居室。

父亲看到代助,先摘掉眼镜,手里念了一半的书覆在眼镜上,然后抬眼望着代助,嘴里只说了一句:“你来了。”语气听起来似乎比平时温和。代助双手放在膝头,心想,哥哥刚才那么严肃的表情,是故意吓我的吧?想到这儿,代助觉得被哥哥骗了,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也只好陪着父亲闲聊一阵,两人谈的不外是“今年的芍药开得较早”“听着采茶歌就想打瞌睡的季节到了”“某处有棵很大的藤树,开出的花穗长达一百二十多厘米”等。父子俩天南地北聊了很久,代助想,这样也好,尽量扯得越久越好,所以就很捧场地不断随声附和,聊了半天,最后父亲终于想不出话来,便对代助说:“今天叫你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从这时起,代助便不发一语,只是恭恭敬敬地聆听父亲讲话。老先生看代助这态度,也就觉得自己必须跟他讲一段长篇大论才行。但他讲了半天,几乎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重复旧话。不过代助仍然非常仔细认真地听着,好像他今天第一次听到似的。

从父亲这段篇幅很长的谈话里,代助听出两三点不同于以往的见解。其中之一就是,父亲向他提出一个极为严肃的疑问:“你今后究竟打算怎么办?”到现在为止,向来只轮得到代助听从父亲的吩咐,而他也早就习惯把这些吩咐当成耳边风,随便敷衍一番,但今天听到父亲提出这种大哉问,他反而不敢随意作答了。因为父亲若是听到他胡乱回答,肯定会大发雷霆。但他若是老实作答,结果就会变成自己必须在这两三年之间,继续听从父亲的指挥。代助可不想为了回答这个大哉问,将自己的未来摊开来谈。他觉得不要说破,对自己最有利。但要让父亲明了并接受这番道理,却需花费极多时间,很有可能花上一辈子都嫌不够呢。代助也很明白,若要让父亲听了高兴,只要说自己想为国家与天下干出些大事业,同时还得强调,结了婚的话,就没法创造大事业了。只是这种话对代助来说,有点自取其辱,就算脸皮再厚,他也说不出这种蠢话。思来想去,代助这才不得已地答道:“其实我心里早已拟订了各种计划,我打算理出头绪之后,再向父亲请教。”说完之后,代助觉得有点滑稽,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