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蚂蚁钻进去了吗?”门野从玄关走过来问道。他身上穿着和服长裤。

代助仍旧蹲在地上,抬起脑袋说:“你已经去过啦?”

“是。去过了。好像那个什么,说是明天就要搬了,还说今天想过来拜访一下。”

“谁要来?平冈?”

“是呀……不过那个什么呀,看起来好像忙得不得了呢。跟老师您可完全不一样……如果是蚂蚁钻进去的话,滴点菜籽油吧。这样蚂蚁受不了,就会从洞里钻出来,那时就可以一只一只弄死它们。要不然,我来解决它们吧?”

“跟蚂蚁无关。我只是听说,像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如果涂些花粉在雌蕊上,马上就会结出果实。现在刚好有空,就照着园丁告诉我的方法弄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这世界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不过这盆栽也真是讨人喜爱。又好看,又有趣。”

代助懒得理会,闭着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好了,嬉笑玩耍也得有个分寸哪。”说着,起身走到回廊边,那儿有一张藤条摇椅,代助在椅上坐下之后,便发着呆陷入了沉思。门野自觉无趣,转身走向玄关旁他那间三畳(2) 大的房间,正要拉开纸门,却又听到回廊边传来话音。

“平冈说他今天要来?”

“是呀。好像是说要来吧。”

“那就在家等他吧。”代助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老实说,他最近对平冈的事一直很牵挂。

平冈上次拜访代助的时候,他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据他自己表示,现在已看中了两三个职位,接下来,就是找人帮忙奔走关说。但从那之后究竟如何,却没再传来半点消息。代助曾到平冈下榻的神保町那家旅店两次。一次因为平冈出门了,没碰到;另一次平冈虽然在家,却正穿着洋服站在门槛上暴跳如雷地数落老婆……代助那天没有找人带路,是自己沿着走廊来到平冈的房门口,才会很意外又真切地看到了当时那幅景象。也就是在同一瞬间,平冈微微回头,看到了代助。“哦!是你呀!”平冈说这话时的表情和态度,完全看不出一丝欣喜。这时,平冈的老婆刚好也从房里探出脑袋,她一眼看到代助,苍白的脸孔“唰”的一下变红了。代助觉得不方便进门造访。虽然平冈嘴里嚷着:“来,进来坐吧。”代助却推辞道:“不,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着,不知你怎么样了,所以过来看看。如果你要出门,咱们就一起走吧。”说完,代助反而主动拉着平冈并肩走出了旅店。

那天,平冈一路上都在向代助抱怨。原本是想早点找间房子安顿下来,谁知手边的事情实在太忙,弄到现在也没找到住处。虽然旅店的伙计偶尔也会提供一些情报,但是过去一看,不是说前面的房客还没走,就是说现在正在粉刷墙壁,等等。直到他们各自乘车离去前,平冈都在絮絮叨叨地不断诉苦。代助听了也很同情,便表示愿意帮忙。“那就叫我家的书生帮你找找看吧。反正现在不景气,应该有很多空屋。”代助揽下任务后,便打道回府。

回家后,代助便如约派遣门野出去找房子。门野一出门,立刻找到一处条件恰好的地方,连忙领着平冈夫妇去看。回来后,门野又向代助报告说,平冈觉得房子还不错。代助听闻后又叮嘱门野,一定要确认清楚平冈究竟要不要租那间房子,因为介绍人必须向房东负责,若是平冈对那间房子不满意,还可以再带他到别处去物色。

“我说呀,你已经告诉房东,他们要租那间房子了吧?”

“是的。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绕到房东那里,通知他们明天就要搬过去。”代助依然坐在椅上,脑中思考着那对夫妇的未来。他们这次搬回东京,又要重新在这儿安家落户了。平冈现在跟他三年前与代助在新桥分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这几年的遭遇,等于在人生的阶梯上,不小心踏空一两级。好在他还没爬到很高的位置,从这一点看来,也可算是幸运。而且这次摔得也不算太重,还不至于引来世人的目光,只是平冈现在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陷入混乱。代助这次第一眼看到平冈时,就立刻感觉出来。但他反观这三年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又立刻修正了想法。代助想,或许是我的心境投射到他身上,才会产生那种感觉吧?然而,代助后来到平冈的旅店去探访时,平冈连房间都没让他踏进一步,反而跟他一起离开了旅店。平冈当时的言行表情现在又重新浮现在代助眼前,他实在无法不觉得自己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想起平冈那时露出了某种表情。那双互相纠结的眉心,即使已遭受飞沙走石的打击,却仍毫无顾忌地掀动。那张嘴里吐出的字字句句,不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代助却听出其中充满着急迫与悲哀。平冈的所有表现在代助看来,就像一个肺部孱弱的人正在葛粉冲泡的浓汤里沉浮,似乎马上就要窒息了。代助目送平冈跳进电车后,望着平冈迅速远去的背影,不禁低声自语:“他就这么急着……”说完,代助想起了平冈那位留在旅店里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