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迷恋 第五章 话语尖刻,引发危机(第2/3页)

克莱姆嗄哑着嗓子答道,“您是我母亲。我不再说什么了——只说一句,我要恳请您谅解,因为我一直把这儿看作我的家。我不再会拖累你;我走。”他含着泪走了出去。

时值初夏,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荒原上那些湿润的洼地已从一片棕褐色变成了一片绿茵。约布赖特走到山谷盆地的边缘,这块盆地从迷雾冈和雨冢那儿一直向下延伸。此刻,他很冷静,他放眼观看着眼前的这片景致。在这溪谷里有许多小山丘,使谷地显得参差不平,并形成了许多较小的山谷,在这些小山谷里新生的石南生气盎然,它们能长到五六英尺高。他朝坡下走了一小段路便在地上躺下来,就在他躺倒的地方,有一条从一个小山谷里延伸出来的小路,他便在这儿等待着。他原先跟尤斯塔西雅讲好,今天下午要将他母亲带到这儿来,这样她们见个面或许能成为朋友。现在,他的这一努力彻底失败了。

他处在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茵中,身旁石南簇拥着他,尽管它们长得如此茂盛,却是浑然一色。只见一片密密麻麻千篇一律的绿叶,简直就是一个长着锯形边的绿色三角形的世界,一朵花也不见。空气中热气氤氲,十分温暖,一片一点不受干扰的静谧。眼前能看见的活物便只有那些蜥蜴、蚱蜢和蚂蚁。这片景色似乎属于石炭纪时代的那个古老世界,那时几乎见不到什么植物,仅有的只是石南;那时既没有花蕾也没有盛开的花朵,除了一片单调的绿叶丛,没有鸟儿在其中啼啭。

约布赖特就这么躺了好一会儿,愁思不断,这时他看见左边的石南丛上现出了一顶斜戴着的白丝帽,向他这儿走来,他立时知道帽下就是他的心上人。他的心立时从冷漠中清醒过来,涌动起一股热烈的感情,他一跃而起,大声说,“我知道她准会来的。”

她的身影在一块洼地里消失了片刻,然后灌木丛后一览无遗地出现了她的整个身形。

“就你一个人?”她责问道,显出失望的神情,但脸上随即出现的红晕和带点心虚的轻笑声,证明了这种神情是装出来的。“约布赖特太太在哪儿?”

“她没来,”他用很压抑的声音回答道。

“但愿我早知道你是一个人来的,早知道我们会有一段无拘无束的愉快时光就好了,”她一本正经地说,“不能事先得知一场欢乐的来临,那就等于失去了欢乐的一半魅力;而能预先知道这一切,便等于获得了加倍的欢乐。今天我可一点没想到,这个下午我能独自占有你,而事情本身却会飞快过去。”

“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可怜的克莱姆!”她继续说道,一边柔情脉脉地凝望着他的脸。“你很悲伤。你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管那是什么事——我们看看究竟怎么对付这一切吧。”

“唉,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呢?”他说。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过下去——不断约会,一天天过下去,决不去考虑下一天会怎么样。我知道,你总是想到那事——我看得出你是这么想的。但你根本不必这样——行吗,亲爱的克莱姆?”

“你就跟所有的女人家一样。她们永远满足于将自己的生活建立在任何提供给她们的附属地位上;而男人一心只想营造出一个适于他们的星球。听着,尤斯塔西雅。有一件事我是决计不再拖延下去了。你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1]的情感今天对我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我们眼下的这种生活方式一定得尽快结束。”

“一定是因为你母亲!”

“是的。不管怎样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你应该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我一直对我这种狂喜感到害怕,”她说道,只见她嘴唇在嚅动。“这种欢乐太浓烈太让人投入了。”

“还有希望。我还有四十年的工作可干,你又为什么这么绝望呢?我只是处在一个尴尬的转折关头。我倒希望人们别老以为非得一切顺利才会有发展。”

“哟——你的心思考虑到哲学这方面上去了。嗯,从某种角度看,这些悲哀无望的障碍倒还是好事,因为它们能使我们对命运爱加给我们的这些残忍的讥嘲毫不在意。我听说有那么一些人,在幸福突然降临时,却因唯恐自己不能活着享受这种幸福,忧郁而死。最近我老觉得自己就处于这种惴惴不安的奇怪状态之中;不过现在用不到我多去操心了。让我们走吧。”

克莱姆拉起了那只已脱去手套等着他去执起的手——对他俩来说,这样手拉手一起散步真是件幸福欢乐的事儿——他带着她穿过了这片石南草地。时近傍晚,他们一起沿山谷走去时,夕阳从右边斜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细长飘忽的身影,就像高大的杨树,远远地投向这片石南和羊齿草地,在这片红通通的阳光中,他们形成了一幅令人悦目的欢爱之画。尤斯塔西雅走路时头向后仰着,显得那么浮想联翩,眼中流露出一种胜券在握、既高兴又满足的神色,因为她没借助任何人便独自个儿赢得了这个男人,他在才智、外貌,以及年龄上正是对她的最完美的补充。而在年轻男子这一方面,就在他这么往回走的时候,巴黎的长期生活所带给他的那张苍白的脸,以及脸上开始出现的岁月和苦思所留下的印痕,已经不像他刚回来时那样明显了,因为大自然赋予他的勃勃活力和强健体魄已经重新显出了它们的本色。他们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下面荒原的边缘,荒原到了这儿变得很湿软,跟沼地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