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迷恋 第三章 一出老戏的第一幕(第4/6页)

等他再回到院门口时已过了一个半小时。房子的百叶窗全关上了,往园子里用车装了一天肥料的克里斯廷·坎特也已经回家去了。一进门他发现母亲在等了他好长时间后,已经吃完晚饭了。

“你到哪里去了,克莱姆?”她当即发问道。“这时候你要出去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

“我到荒原上去了。”

“如果你去那儿,你会碰见尤斯塔西雅·维伊的。”

克莱姆有一会儿没吱声。“是的,今晚我碰见她了,”他说,从他说话的样子可以看出,他完全是为了保持诚实才说出这句话的。

“我就在想你是否已经碰到她了。”

“并不是约好的。”

“对,这种会面是从来不要约的。”

“您没发火吧,妈?”

“我几乎没法说我没在发火。发火?不。可当我想到,这样的引诱通常总会使有出息的男人让世人失望,我就感到很不安。”

“妈,您有这种感觉真好。可您尽可放心,您完全不需要为我担心。”

“可当我想到你和你冒出的这种种奇思怪想,”约布赖特太太说道,加重了些语气,“我很自然就像一年前那样,觉得不那么舒服了。我真难以相信,一个习惯于同巴黎和其他这类地方的迷人女子打交道的男人,竟会如此轻易地受到一个荒原上的姑娘的影响。你散步本来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的嘛。”

“我看了一整天书了。”

“噢,不错,”她多了些希望说道,“我一直在想,既然你确实下定决心唾弃你过去的事业,当一个教师,倒也可以求得发展。”

约布赖特不想去反驳她的这个想法,尽管他有教育年轻人的打算,但这跟以此作为一条登上社会高位的通途毫不相干。他对此毫无奢望。在一个年轻人的生命旅途中,他已经达到了这样的一个阶段,即他已第一次清楚地领略到了整个人生的严峻;而这种领略会使勃勃雄心受到一时的遏制。在法国,处于这种阶段便去自杀并不是不常见的,而在英国,则会依不同的情况而定,或许处理得更好些,或许更糟些。

奇怪的是,到了这地步,年轻人和他母亲之间的亲情之爱便看不到了。或许可以这么说吧,越是缺少那种世俗之情,这种亲情之爱就越是显得不外露。而等这种爱到了绝对无法破坏的程度后便具有了一种深度,这一来这种感情的任何表露都会是令人痛苦的。眼下他们两人便正处于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有人在一旁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这番谈话,他倒会说,“他们彼此可真够冷漠的!”

他准备将自己的未来投身于教书育人的这套理论,以及他的种种愿望已经给约布赖特太太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说实在的,他就是她身子的一部分,他们之间的谈话似乎就是同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在进行谈话,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不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呢?他已经不指望通过争论来说服她了;忽然间他有了个发现,那就是他觉得他能用一种吸引力来影响她,这种吸引力要比言语有力,就好像言语远比叫喊更有力一样。

说来也真够奇怪的,他现在开始觉得,要说服他的母亲(也是他最好的朋友)相信,这种相对的贫困实际上是他追求的更高尚的事业,就跟说服她相信他的感情一样,并不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以前瞻性的眼光来看,他母亲的意见无疑都没错,这就使他觉得,虽然自己能够说服她,但自己的内心并不怎么好受。

对生活她自有其独特的洞察力,要知道她还从来没好好体验过生活呢。是有这样一些人,尽管他们对自己所批评的事情并没有明确的了解,却依然对这些事情的相互关系有着明确的看法。布莱克洛克[3]生下来就是个瞎子,却能以敏锐生动的笔触描写各种靠眼力去看的物体;桑德森教授[4]也是个瞎子,却能就颜色发表精彩的演讲,并能将他人皆有而他没有的视觉提升为理论,并教授给他人。在社会生活的范围中,这些有天才的人大都是女人;她们能看透一个她们从未见过的世界,并能对仅仅是耳闻的各种力量作出估计。我们把这种能力称之为直觉。

在约布赖特太太眼中,这洋洋大千世界是什么呢?是一大群人,他们的倾向能加以辨察,可这种倾向的实质却难以把握。她是隔开一段距离来看各类人群的;她看待这些人群就像我们在观察沙莱尔特,凡·艾尔斯鲁特[5],以及他们这一派的其他人的油画所表现的大批人群一样,只不过是密密的人群挤挤攘攘地朝着一个方向曲来拐去行进而已,依这种透彻的观点来看,他们都不过是些彼此无甚差别的凡人而已。

随着故事发展至此,我们可以看到,她的生活在思考这方面可说是不存在什么缺陷的。她本性中的哲理观点和由环境决定的这种哲理的局限性,几乎都可以通过她的行为举止表现出来。它们具有一种了不起的基础,尽管这些行为本身远说不出有什么了不起;尽管它们本身还不那么确信无疑,但却有一种确信无疑的基础。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一度轻快活跃的步履已经变得迟缓沉重,这一来是由于自身年纪的原因,同时也使她本性对生活的那种高傲受到了一定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