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三章 乡村的习俗(第2/9页)

更何况,点燃火堆是人们在进入严冬,听到四处都响起了催人熄灯就寝的宵禁钟声时,本能地会采取的一种反叛的行为。季节交替,带来令人厌烦的日子、冷峭的黑暗、悲惨和死亡,因此,点燃火堆表明了人们对这种无法逃避的规律自发采取的一种普罗米修斯[9]式的反抗。混沌的黑暗来临了,被禁锢的大地诸神说道,让光明降临吧。

明晃晃的火光和黑漆漆的阴影,在火堆四周人们的脸上和衣服上错乱交织,不停跳跃,就像是用丢勒派[10]的着力笔触和潇洒泼墨勾画出他们的外形轮廓。然而,每张脸上那种一成不变的正经模样它是无法勾画清楚,加以表达的,因为活泼的火苗腾起着、跳跃着,吞噬着周围的空气,使得这群人面孔上的明暗光点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一切都是不固定的,就像一片片颤动的树叶,又像闪电般稍纵即逝。光线照不到的眼眶就像死人的眼窝般深深凹陷,突然间又变得炯炯生辉;突起的下巴显得那么深幽,随后又变得十分明亮;脸上的皱纹一会儿如沟壑,可一道光线突然照来,皱纹又完全不见了。鼻孔成了一个个幽黑的深井;老人脖子上绽出的肌腱就如金铸的一样;并不怎么光亮的物体也闪烁生辉;而光亮的物体,比方说像这伙人中有一个人手中拿的荆柴担吧,它的尖端简直就像玻璃般明亮;一个个人的眼珠就像一个个小灯笼般闪闪发光。大自然塑造出的那些玲珑细巧的物体则变得奇形怪状,而奇形怪状的物体则变得异常奇异、不可思议;凡此一切全都走入极端。

这一来,一个跟别人一样被升腾的火光召到高地来的老人,他的鼻子和脸颊可能会全然失却了原来的形状,而只见到一个相当饱满的脸形。他洋洋自得地站在那儿,享受着暖烘烘的火光。他手持一根棍子或木枝,把散乱在四处的小柴枝拨挑到火堆中去,一边凝视着火堆的中央,一边不时抬起眼,估摸着火光的高度,或是让视线追随那飞溅而起又在黑暗中消失的火星。闪闪的红光,还有让人暖融融的热量,似乎让他变得越来越兴奋,不久,这种兴奋便到了兴致勃发的程度。他拿着棍子,开始跳起了单人的未奴哀舞[11],这一来,他上衣里的一串铜挂件便像一个钟摆一样,明晃晃地摆动起来,同时,他还开始唱起来,他的声音就像一只蜜蜂顺烟囱往上升飞一样:

一个,两个,和三个,

国王逐个把所有的贵族全喝退,

马夏尔伯爵,我要去听王后的忏悔,

你得跟我一起走。

伯爵一听忙跪倒,

连声要王上发慈悲,

不管王后说什么,

或许没什么可责备。

由于气太短,他的歌唱中断了;这一来引起了一个稳稳站在那儿的中年汉子的注意,他那弯月形嘴巴的两个嘴角严厉地伸向两边的脸颊,似乎不想笑出来,免得让人们错以为他会搞出什么嬉戏的花招。

“很美的歌啊,坎特大爷,不过我觉得,对像你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倒霉喉咙来讲,再想要唱好它可太不容易了,”他对这个满脸皱纹的演唱者开了腔。“坎特大爷,莫不是你还想再回到十八岁那般年轻,就跟你开初学唱这支歌那会儿一样么?”

“怎么了?”坎特大爷问道,停止了跳舞。

“我说,莫不是你还想再年轻一回?可如今你可怜的胸膛里看来出现一个空洞了。”

“可我倒很懂这唱歌的技巧呢!如果我没法用我这么短的气儿唱出大段歌词的话,敢情我也就不会显出这副比上了年纪的人更年轻精神的模样了,不是么,蒂摩西?”

“下面淑女店的那对新婚人儿怎么样啦?”另一个人问道,他的手指着远处发出一点暗弱亮光的处所,就在远远那条大路的方向,不过跟红土贩子正坐在那儿憩息的地方显然不在一处。“他们的事情到底怎么啦?你是个通晓事理的人,应当知道。”

“只不过有点荒唐罢了,对不?我承认,俺坎特大爷就是有点荒唐,要不他这人可就什么也算不上了。不过,那是年轻时冒冒失失犯下的错误,费厄韦邻居,上了年纪就会好的。”

“我听说今晚他们就要回家了。这会儿他们该到家了。还有些什么事呢?”

“我们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去祝他们幸福快乐,是不是啊?”

“喔,不行。”

“不行?喏,我原想我们一定得去。我可一定得去,要不就完全不像是我的为人了——每次狂欢嬉乐,第一个去的总少不了我!

你快穿上一件百衲,

我也披上一件袈裟,

我们一同扮成修士,

一起去见王后的驾。

“昨晚,我碰上了新娘的姑妈约布赖特太太,她告诉我她的儿子克莱姆圣诞节要回来。我相信,那可是个极聪明的小子——哎,我可真想能有那年轻人的全部脑子。喏,当时我就是用我那出了名的快乐样子这么告诉她的,她就说,‘噢,一个这般德高望重模样的人,竟还讲出这样的蠢话!’——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我才不在乎她呢。如果我在乎那才是给套住了呢,因此我就跟她这么说了。‘我要在乎你,我就给你套住了,’我说。我镇住了她,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