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三章 乡村的习俗

如果一个旁观者一直站在这座古坟的毗邻处,他就会看清这些人全是邻近小村落[1]的男人和孩子。每个登上古坟的人都挑着一担沉重的荆柴,是用一根长长的两头削尖、可以轻易穿过柴捆的柴担来挑的,每头各挑两捆。他们是从离古坟后四分之一英里的荒原某处上来的,那儿漫山遍野长的几乎唯有荆条丛。

由于这么担着荆条捆,每个人就全被柴捆遮没了,在从肩上把柴捆放下前,他的模样就活像是一蓬长着腿的荆丛。这伙人鱼贯而上,就像一群向上行走的羊儿,也就是说,最强壮的打头,弱小的殿后。

所有的柴捆都堆在了一起,于是古坟顶部就出现了一个周长有三十英尺的荆柴尖塔,方圆数英里之内都把这座古坟叫做“雨冢”。有些人在忙着准备柴火,在挑拣最干燥的荆柴,有些人在解开捆绑柴捆的藤条。他们在这么忙活时,其余的人则抬起眼,放眼纵览着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的那块现时几乎已被夜色淹没了的广漠乡野。在白天的任何时候,置身于荒原的山谷里,放眼望去所能见到的,除了山谷本身荒蛮的面貌外,其余就什么也见不到了;但站在古坟上,可以一览无遗地见到天边那一大片广漠的乡村地带,以及许多荒原以外的景色。眼下,这片广袤的风貌景色都见不到了,眼前只是一片遥远的向前伸展而去的模糊轮廓。

正当男子和小孩们在堆起这个柴堆时,显示出遥远地貌的那一大片阴影起了变化。红通通的火光和一堆堆的篝火一个接一个出现了,四周的整个乡野出现了一个个光点。它们是别的教区和一些小村落点起的篝火,那些地方也都在忙着进行相同的纪念活动。有些火堆看起来很远,在浓浓的夜色中,那一道道像是麦秸似的苍白火光,在火堆四周成扇形地向外放射。有些火堆很大,也很近,在冥冥夜色中闪发出猩红的火光,活像一张黑兽皮上的道道创口。有些火堆则像酒神的女祭司,露出酒意醺醺的脸,披散着纷乱的头发。火光给篝火上面天空中那片静静的云朵抹上了一层光晕,点亮了云朵间倏忽变化的起伏,使它们变成了一个个沸滚的鼎镬。细细数来,在整个这块区域内,大约燃起了足足有三十堆篝火;站在雨冢上的人虽然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却可以根据这些篝火的方位来确定每一处地点,就像看不见钟上的数字,但根据钟面的指针也可以知道时间一样。

第一道高高的火光从雨冢上冲天而起,把所有正凝望着远处那堆堆篝火的眼光吸引了回来,让他们想起了自己也要做的同样活动。欢快的火光用它黄灿灿的光芒给里圈人群的脸上划上了道道光线——这时,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到来,使圈内人更多了——火光甚至照亮了四周黑魆魆的灌木丛,使它们添上几分可爱,越到古坟下面,光亮就越来越暗,再下面只能见到一片黑暗了。在火光中,可以看出古坟是一个圆球体的一部分,跟它当时堆垒起来时一样完整无缺,就连地上掘出的那条小沟也依然存在。从来没有犁铧划过这片粗粝的土地。对农人来讲这是片贫瘠的不毛之地,而对历史学家来说,这可是片富饶之地。因为这儿从没受到人的惠顾,因而它也就没有任何毁损。

看起来,点燃篝火的人们就好像站在世界的某层明亮璀璨的楼层上面,完全脱离了下面那片黑鸦鸦的广漠荒原而独立存在。底下那片荒原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跟他们的站立之地毫无联系;他们的眼睛适应了炫目的火光,因此他们无法看清火光照射范围以外的任何东西。不时,十分真切地,从燃烧的柴捆中蹿起一道更猛烈更活泼的火苗,向下投射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派出了副官[2],照亮了更远处的灌木丛、池塘,或是一块白沙地,给它们抹上了同样的金黄色,同篝火的火光相映衬,随后,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随后,底下的整片冥冥夜色就像那位卓越超群的佛罗伦萨人[3]站在想象中的地狱的边缘[4]上所望见的景象;而风在山谷中吹过发出的呜咽声,听起来就好像是头顶上那些“高贵的灵魂”所发出的抱怨声和祈求声。

这一切让人觉得这些男人和孩子突然跳回到消逝了的过去年代,他们从过去撷取了一个时辰,在做一件过去曾在这儿发生过的事。在他们的脚下,早先的不列颠人焚烧尸体的柴堆在这古坟上留下的灰烬依然是新的,没被搅动过。很久以前,古坟顶上的火光熠熠生辉。焚烧尸体的火焰跳闪着,照亮了下面的低地,就跟眼下篝火照射出的光芒一样。后来,就在这同一地点,又曾燃起过祭奠托尔[5]和沃登[6]的祭火,确实也盛行过一时。一点不假,众所周知,眼下荒原上的居民正在尽情欣赏的这一堆堆熊熊火光,与其说是民众的一种发明,以发泄对火药阴谋[7]的感情,还不如说是德鲁伊特人[8]的仪式和萨克逊人的庆祝活动混合糅杂传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