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他依依不舍地把背转向瀑布。道路无止境地向前延伸着,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在乔戈的落脚点和路的尽头都被染上了轻微的紫色。

他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天。再过一会儿他的贝萨就要结束了,他将离开卡努法典的时间。离开时间,他自言自语道。看上去很奇怪,一个人会离开自己的时间。还有一小会儿了,他说,看着天空。现在云层后面被压碎的玫瑰变得更加黑暗了。乔戈苦笑着,仿佛在说,一切都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马车夫和巴西安夫妇正行驶在旗里的主干道上,那是贯穿高原的最长的一条路。被雪覆盖的山峰往后退得越来越远,巴西安看着它们,想着,他们终于离开这个死亡王国了。用眼角的余光,他有时能够看见妻子脸部的侧影。苍自、僵硬,并且这种僵硬没有随着马车的颠簸减轻,而是加重了,在他看来她有点儿可怕。她看上去那么陌生、疯癫,仿佛只是一具躯壳,其灵魂留在了高山上的乡野间。

当我决定带她来那个该死的高原上时,我他妈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说了有一百次了。她刚刚跟高原有了一次猛烈的碰撞,那足以把她从他身边带走,足以让那种可怕的机制去触碰她,掠夺她,捕获她,吞噬她,即使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她成为一位山间的仙女。

车轮与路面的刮擦声正好相当于给他的怀疑、他的猜想、他的悔恨的配乐。他检验了自己的欢乐,似乎想证明自己是否配得上它。他已经把他脆弱的欢乐从其最初的春季领到了地狱大门前。它没能经得起检验。

有时,当他觉得平静了一些后,他会告诉自己,没有其他东西,没有其他人能转变迪安娜对他的哪怕最微小的感觉。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主啊,那些话是多么苦涩啊:真的发生了),跟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有什么庄严和可怕的东西会介人进来。一些黑暗的东西,涉及到过去好几个世纪以来上百万人的苦难经历,而且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无法修补。像是一只被黑色的火车头碰到的蝴蝶,她被高原上的苦难所击中,而且被征服了。

有时,他会沉静得令自己害怕,他想可能他是必须要向高原献上这份贡品了。那是因为他的著作,因为他向他们描述的那些传说和山间的仙女们, 因为那个小包厢—他曾在里面看过一场戏,演员就是这浸在血中的整个民族。

但是也许那种惩罚已经到处都搜寻过了他,甚至在地拉那,他安慰地想。因为高原的影响力波及的范围如此之广,覆盖了整个国家,以及所有时代。

他撩起袖子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了。

乔戈抬头寻找着阳光在云层上面渲染出的痕迹。现在刚好是中午,他想。他的贝萨正好结束。

他敏捷地跳到公路旁边的一块休耕地上。现在他不得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待在那里等待夜幕降临。道路的两旁是被遗弃的乡村,但是他不能再继续在公路上走了。在他看来那是对卡努法典的冒犯。

他四周是一片无限伸展的平地。远处是被耕地和一些树,但他找不到哪怕最小的空隙或是一些可以藏身的灌木丛。只要我能找到一处藏身之地,我就安全了,他想。似乎他想让自己相信,如果他的处境危险,那不是因为他在故意犯傻,而是因为没有躲藏的地方。

荒野看上去和地平线融为了一体。他感觉到头脑中有一种奇特的宁静,甚至是一种沉闷的空自。他独自一人在天空下,太阳现在看来有些西斜了。他周围的天还是那样的天,有同样的空气,同样的紫色的光,然而休战协定已经结束了,他进人了另外一个时间。他目光冷冷地瞥着四周。贝萨之后的时间将会是怎样的呢?永无止境的时间,但不再是他的了,不再有天,不再有季节,不再有年,不再有未来,抽象的时间,跟他再没有任何瓜葛。完全陌生。它再也不会给他任何记号、任何暗示,甚至也不会告诉他到底哪天他才会迎接对他的惩罚——惩罚就在前面的什么地方等着他,在某一天,某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被一只不知道的手推到他面前来。

他深深地沉浸在这些思绪里,突然间他辨认出远处的一些灰色建筑物,他想他认识它们。看啊,那是雷兹家的庄园,他走近它们的时候自言自语道。那些房子附近有一条小溪,小溪的名字他忘记了,那条路,他相信,是在贝萨保护下的。那条被贝萨保护的路没有任何标牌,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记号,虽然如此,但人人都知道它们。他所需要做的只是问一问他遇见的第一个人即可。

乔戈现在走在荒野中,他加快了脚步。他的头脑已经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他将会抵达那条被贝萨保护的路,他将会在那上面行走直到黄昏,而无需躲藏在灌木丛下。还有……谁知道呢,那辆镶着天鹅绒的马车可能会经过那条路。人们曾经告诉过他,那辆马车曾经在沙拉家的庄园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