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六 复生(第2/6页)

她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前台值夜班的女人放下侦探小说,抬头朝她笑着说:“麻烦结一下账,斯坦顿·卡尔里斯先生太太?”

女人又笑了。她头发都白了,莫莉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白头发的女人一定要涂那么艳的口红?看起来跟妓女似的,她想着。我要是哪天头发也白了,是绝对不涂颜色比紫色转心莲深的口红的。但是,她当年一定绚丽过,莫莉暗下决心。她活过。她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在演艺圈干过的感觉。不过,很多漂亮的人年轻时不也是一样?年轻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只要坚持在演艺圈扎根,坚持向着顶峰攀登,那样才算数。永远不要做“当年”而被“淘汰”。被淘汰,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了。趁着有钱得多存点。还得住最好的旅馆,宴请剧院经理和报社老板。不过,谁知道过了这个演出季是怎么样呢?节目越值钱,想卖出去的成本也就越高。

“一共是十八美元八十五美分,”女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莫莉,“你丈夫还回酒店吗?”

莫莉脑筋飞快地转着。“不了。其实吧,他已经在市中心那边等我了。我们得坐火车去。”

笑容从女人的脸上消失了,变成一种担忧、期盼,同时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饥渴感的表情。莫莉很讨厌她的这个模样,付完钱就出门了。

斯坦正大步来回走。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表已经打上了。装上行李,车就出发。

过了一会儿,莫莉躺在斯坦身旁,周围晦暗不明。她在思考。酒店都在一点区域啊,为什么车窗外总是有路灯亮着,街上总有车流,头顶总能看到电梯,楼上还总是有人砸东西呢?不过,总比哪儿也不去、什么都看不到好吧。

之前看着斯坦脱衣服让她一阵心悸,她怀念起了过去许多美好时光。那时虽然两人都累成了狗,但还是希望斯坦能好过一点。他最近很暴躁,两人上床时总是筋疲力尽。她脑中闪过一丝恐慌,担心自己的美貌正在逝去,或者别的什么。斯坦本来人那么好。一想到这些,她内心便恐惧不安。天啊,等待是值得的——等他真的想一起开心的时候。但是,她接着又想到了别的东西,并开始自言自语:“88——组织。我能参加俱乐部、工会、兄弟会或其他组织吗?我能参加俱乐部、工会、兄弟会或其他组织吗?”她重复了三遍,然后嘴唇微启着睡着了,手垫在脸颊下面,黑色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斯坦伸出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索着香烟。他找到一根,用火柴点着了。远处能听到一辆晚间列车进站的声音,顺着铁轨清晰地传来。不过,那声音又从斯坦的脑中溜走了。

一段记忆涌上心头。那年他十一岁。

初夏一个平常的日子,他被卧室窗外树上的螽斯鸣叫声唤醒了。斯坦·卡尔里斯张开双眼,太阳已经很大了。

吉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喉咙里发出深沉的叫声,一只爪子放在斯坦的胳膊上。

斯坦懒散地伸出手,抚摸着狗狗的头,它开心地扭动着。没过一会儿,它就兴奋地摇着尾巴,跳上床来。他把吉普推开,开始用力擦狗狗爪子在床单上留下的干泥印。吉普上床总会让妈妈生气。

斯坦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但大厅对面父母的卧室还关着门。他又踮着脚回来,呆呆地穿上内衣和灯芯绒短裤。他在衬衫里面揣了本魔术教材,然后系上了鞋带。

斯坦走下楼梯,从冰箱里取出牛奶、面包和果酱,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给吉普的牛奶和面包放在地上的碟子里。

清晨寂静的厨房空无一人,斯坦切下几片面包,抹上果酱,读起了广告:

“……专业套装,适合剧场、俱乐部、社交场合。全套需表演一小时。附送精美布面教程。厂家直邮,地方经销。定价十五美元。”

吃完第八片果酱面包之后,他把剩下的早餐放好,专心到后门去看广告。太阳越来越大了。夏日清晨的骄阳带给他一种甜蜜的忧伤,恍如回到了很久以前骑士与高塔的时代。

他听到楼上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接着是浴缸放水的声音。妈妈起得还挺早。

斯坦急忙上楼去,在水声里听出妈妈在唱歌,是尖利的女高音:“哦,女士,我的女士,我爱你身上的香味,我爱你帽上的银扣……”

他很讨厌这首歌,一听就心烦。她一般是家里来客人了,把他哄上床之后才唱的,由深肤色的高个声乐老师马克·汉弗瑞伴奏,爸爸则坐在餐厅里,抽着雪茄,低声跟他自己的朋友聊生意的事。这是成人世界的一部分,它的秘密,它的喜怒无常,翻云覆雨。斯坦讨厌它。

他走进总是一股香水味的卧室。道道阳光从百叶帘照在黄铜床架上,很亮。床上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