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7页)

毛发被剃光的詹姆斯正漂浮在发热和精疲力竭的暗河里。索恩来过两次,他站在离床一码的位置观察詹姆斯的情况,然后留下一盒杜弗氏散。不过在玛丽某次探望过詹姆斯后,这个盒子便“神奇”地消失了。

玛丽打算用她自己的土方子,没有人为此阻挠她。她在牧师的花园里搜寻草药。破晓时她钻进了树林里,一直到黄昏她才回来,围裙里盛满了当归、黄花九轮草、疗伤绒毛花,其余的草药他甚至都无法立即叫出它们的名字。

玛丽身上穿着科尔太太的某件旧衣服,因为她和女管家的身形最为相似,不过即使这样也得先在黛朵的房间里将旧衣服改短。玛丽在她们面前十分从容,仿佛是一位公主站在她的侍女面前。就在接下来她们为她穿衣服的时候,她们看见了她身上的刺青:成群的蓝色星星,从柔软的大腿和臀部一直往下延伸到膝盖后侧的腘窝。

当然,她也引起了很多关于咒语、邪恶之眼和巫术的流言蜚语。然而这位陌生人给人的感觉是如此和善,以至于科尔太太做出了一个令她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的举动:她在圣麦可节那天请玛丽诊治她那肿胀的膝盖。玛丽的治疗方法是将自己的手一直按在科尔太太的膝关节上,直到女管家的双脚上出现一摊液体。“天哪,”科尔太太在礼拜天的时候跟她朋友八卦道,“她的双手可真神奇,真神奇!”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她提起裙子,向朋友展示她那刚刚复原、健壮、红色的双膝。

到圣灵降临节[1]时,詹姆斯才第一次从病榻上下来。他穿着牧师的旧衣服,看上去就像一个小丑;他慢吞吞地在庭院和花园里晃悠,时常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有时候甚至蜷缩在客厅的地毯上。

令牧师欣慰的是,詹姆斯不会再想爬到树上去,也没有出现持续性的精神涣散的迹象。不管他之前是什么样子,不管他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现在的神志看起来十分正常,能理智地回答他人的询问,纵然那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问答:“今天感觉怎么样,先生?”“好些了,谢谢你。”“你今天会去散步吗?”“会去。”“吃点心吗?”“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杯茶。”

自牧师上次在俄国的房间里看见他,到他出现在牛村的苹果树上,没有人知道这期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哈勒姆夫人在她那宽敞且景色宜人的庭园倾听着这一情况,然后她劝牧师再耐心一点儿。

夏天来了,大自然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田野里长满了高高的谷物,村民们也为收割庄稼这件大事做足了准备。牧师家里的气氛也出现了变化,塔比瑟爱上了一位从北方来的军人,闲言碎语在轻易间也随之而来。那个男人南下帮人收割庄稼,花言巧语地说了一些关于战争和南方城市的故事。乔治·佩斯把一小簇野花插在自己的帽子上,仿佛自己是一场永恒婚礼的来宾。亚斯提克时常过来看看詹姆斯恢复得怎么样。六个月前,他的女儿还是一副粗野且尖刻的模样,但是现在她身上却有一种柔弱、令人心慌意乱的美。牧师思量着,在这个季节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八月首个礼拜的夜晚像是属于某些南边国家,他们似乎转眼间便飞到了意大利或摩尔人的非洲。成群的星星慢慢地划过天际。农舍狭窄的平开窗和庄园宽敞的框格窗都敞开着,只为抓住每一丝微风。哈勒姆夫人彻夜未眠,她用一条带香味的手帕轻拍着太阳穴,往外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庭院,倾听着孔雀那尖锐的叫声,任凭自己沉浸在独自一人的私人时光里,享受着意味深长的忧伤。

牧师也睡不着。他轻轻地在闷热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楼上的房间偶尔会传来木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那是有人为了感受那带着麝香的神秘空气、走向窗边时发出来的声音。这种气候最好不要持续下去,但万一它持续下去了呢!在牧师想象出来的画面里,牛村变成了拉巴卡[2],田野里全是葡萄树,村民们的皮肤都被晒成了黄褐色,走路时变得大摇大摆,而教堂也自此冷清起来,变得门可罗雀。

在这个繁荣季节即将结束的时候,牧师深夜里偷偷溜出屋子,既没戴假发也没穿外套,手里拿着一根漂亮的手杖,嘴里还带着酒味。他穿过牧场走向一片树林。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二十分钟,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草地上,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地是哪儿。他称那个地方为“圆环”,因为他不知道它最正式的名称是什么,它也没有被标在地图上。的确,那儿除了长着排成一圈的橡树,也没有其他什么值得被标示出来的东西。不过他在采蘑菇时发现那儿有一些做有标记的石头,因此他认为这儿曾经修建过某座建筑物,比如说一座异教徒的寺庙。一想到他的祖先曾穿着白袍,在其余村民那头发蓬乱的祖先前主持异教仪式的场景,他就觉得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