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页)

耳畔响起的像是皮靴踏在泥浆上的嘈杂声,打断了牧师的思绪。罗斯正握着詹姆斯·戴尔的心脏,上面粘着破碎的肌肉。牧师觉着罗斯似乎是想吞下这颗心脏,只是他残存的羞耻心阻止了他的疯狂想法。伯克用一块破布擦了擦手,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叠好的报纸。他打开报纸,将其平铺在詹姆斯的大腿上,然后接过罗斯手里的心脏,放在上面。“牧师,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他把心脏包好,把它装进袋子里。

“请便,先生。”死人的心脏不算神圣之物,就随他们去研究吧!牧师心里还记着一件事,而且时常会想起此事——詹姆斯住在一所位于米连纳亚的屋子里时,他的心脏就被人研究过。那天,牧师和女佣来到詹姆斯的卧室,只见玛丽正俯视着熟睡中的詹姆斯——他很有可能是被药物迷晕了。玛丽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她抬头望了一眼傻站着的牧师。确定他不会多管闲事后,她的目光又重新回到詹姆斯身上。玛丽解开詹姆斯的衬衫纽扣,将他的胸膛露出来。房间里十分昏暗,但窗户边有一支点燃的小蜡烛,所以牧师还是看到了那一幕:玛丽的手似乎已经戳伤了詹姆斯,但事后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痕,仿佛她刚才只是将手伸进了一桶牛奶里。

“牧师?”

“怎么了,先生?”

“你错过了很多好东西,现在都解剖到胆囊了。”

“抱歉,我刚刚在想……戴尔医生,当年我俩在俄国……”

“先生,你之前提到过这事,说过好几次了。先生,你怀念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回忆过去会使人变得多愁善感,但是重感情的人在你这一行是值得称赞的,不过感情在我们这一行属于奢侈品。你绝对不能把这些遗骸再当成……你之前认识的朋友,你只能把它们当作合法的哲学研究材料。”

“一个等待解密的人体宝盒。”罗斯插话道。让人惊讶的是,尽管空气里充满了杂乱的气味,但罗斯开口说话时,嘴里飘出一股波尔图葡萄酒和洋葱的气味。

牧师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人。他俩早就脱掉了外套,卷起了袖子,小手臂上已经沾满了血污。他们现在就像是来自塞涅卡[2]某部荒诞悲剧中的角色。罗斯从伯克手中接过手术刀,绕到尸体的头部,沿着詹姆斯的发际线,快速地割开他后脑上的皮肤。牧师还在猜测他此举的目的,他就一把将头皮从头盖骨上扯了下来,然后把血淋淋的头皮盖在了尸体的脸上。温热微酸的胃液瞬间便反涌到了牧师的喉咙口。他强忍着这股恶心想吐的感觉,飞快地冲出马厩,越过小院,穿过绿色小门进入花园,把身后的门关上。

前面是一片缓缓升起的小坡,坡顶连着一座古老的树林。有一群羊儿正在那儿吃草,一个男孩走过凉爽的树林边缘。牧师此刻的心情还不错,虽然他知道这是一种错觉,但他仍心存感激——据说意大利神父会用某物遮住死刑犯的眼睛,这样他们就看不到渐行渐近的绞刑台。对牧师而言,眼前的景色便是那个遮蔽物。他不明白伯克和罗斯为什么要欺骗他。他俩看起来那么可靠,又都是德高望重的学识之人。不过他也特别好奇,他们究竟能否通过詹姆斯的尸体解开他身体上的奥秘。牧师本以为他们会尊重詹姆斯的尸体,整个研究过程也会十分枯燥无聊。但是,他亲手将朋友送到了这两个疯狂的屠夫手中。如果这一幕被她看到了呢?天知道她现在在房子里做什么,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其他的仆人以前都很畏惧她,现在却因和她一起共事而引以为傲。因为她能帮他们缓解痛苦,举个例子,她只需简单地按一按头痛者的脸庞,就能减轻患者的痛楚。

牧师听到门上铰链响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玛丽正站在风向标下,手里拿着一个木盒。牧师有些忐忑不安——这实在太巧了,她仿佛就是被他的意念吸引过来的。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了血迹。牧师连忙把手反背在身后,问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她解开盒子上的锁扣,打开盒盖。他说:“哦,对了,是器具。”牧师想把它留给自己。毕竟,是牧师把它和詹姆斯的行李从圣彼得堡带了回来。当时詹姆斯失踪了,而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玛丽,现在它是你的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不慌不忙地点点头,盖上盒盖,转身回到房子里。

牧师隐约听到了锯子锯东西的声音。声音消失后,牧师一边往马厩走一边祈祷他们已经完事了,这样他就可以把伯克和罗斯打发回家,而且他不会允许他们再踏进马厩一步。他们可以用水桶从装雨水的大桶里取水,然后在院子里将自己清洗干净。他们也必须尽全力修复好詹姆斯的遗体——真是两个野蛮的家伙!基里克负责将詹姆斯收殓入棺,他们会在明天中午将他下葬,克拉克也许正在马金果园附近的墙边挖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