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玛塞琳终于看到我的健康正在恢复很高兴,几天来跟我谈起绿洲中美妙的果园。她爱户外空气和走路。我生病时她自由行动,可以走得很远,回来异常兴奋,以前她不多说,不敢引动我的游兴要跟她一起去,害怕看到我听了她说的趣事,自己没能共享而郁郁不乐。但是现在我身体好转,她打算利用这些美景使我完全康复。我原本就爱好步行和观赏风景,也跃跃欲试。第二天起,我们一起出发。

她领我走入一条我在哪儿都没有见过的怪路,夹在两道高高的土墙中间好像有气无力地蜿蜒,高墙限制了花园的形状,也使小路任意延伸,一会儿弯成一个曲线,一会儿前面断了路;刚进去就是一个拐弯使你迷失方向;不知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到哪儿去。忠诚的河水紧跟小路,沿着其中一道墙;墙头就是用道路的土砌成的,整个绿洲都是这样的泥土,一种发红或浅灰的黏土,浸了水后颜色变深,强烈的阳光一晒就龟裂变硬,但是淋上一阵雨又发软了,那时像一块有弹性的泥地,赤脚踩了会留下脚印。墙头上是棕榈树。我们走近时,斑鸠都飞了起来。玛塞琳瞧着我。

我忘了疲劳和拘束。我走在路上,有点儿出神,不声不响很欢悦,感官和肌肤都感到振奋。这时微风吹起,棕榈树都动了,我们看到棕榈树顶的枝条向下弯,然后空气又变得宁静;我清楚地听到土墙后面响起长笛声——墙上有一道豁口,我们走了过去。

这是个布满光与影的地方,宁静,仿佛超越时光而存在;沉寂中有东西颤动,水轻轻流过,灌溉着棕榈树,盘绕消失在林木之间;斑鸠轻叫,笛声悠扬,有个孩子在吹奏。他在放牧一群山羊;身子几乎全裸,坐在一棵倒地的棕榈树干上,我们走近时,他不慌张也不逃避,只是停下一时不吹了。

我们发现在这静默的一刹那,另一支笛子在远处对吹。我们又走近一点,然后,玛塞琳说:

“不用再往前走了,这些果园都差不多;只是绿洲边上的更大些……”她把围巾铺在地上:

“你休息吧。”

我们在那里留了多久?我不再知道;时间有什么意义呢?玛塞琳在我身边;我伸直身子躺着,头枕在她的膝盖上。笛声又吹起来了,时断时续,流水声……隔会儿一只羊咩咩叫。我闭上眼睛,感到玛塞琳凉爽的手放上了我的额头。我感觉强烈的阳光被棕榈叶子一筛后软软地照着,我什么也不想,思想又怎么样呢?我异乎寻常地感觉到……

隔会儿传来一种新声音,我睁开眼睛,这是微风掠过棕榈树;没有往下吹着我们,只是摇动树梢的叶子。

第二天早晨,我又和玛塞琳走到这个果园。同一天傍晚我又一个人去了。吹笛子的牧羊童也在那里。我走近他,跟他说话,他叫拉西夫,只有十四岁,很英俊。他告诉我每只羊的名字,告诉我水渠叫“赛吉亚”;他还说,不是每天都流水;水要精打细算分配,树木的旱情解除后就不再供应。每棵棕榈树下都挖了个狭长的水池,蓄水灌溉;这是一套巧妙的闸道系统,孩子一边操作,一边给我解释,怎么控制水,引向最需要的地方。

第二天我看到拉西夫的一个哥哥,年纪稍许大一点,没那么好看;他叫拉希米。他踩着树干上枝杈砍去后留下的疤节,当作梯子爬上一棵平顶的棕榈树,然后又灵活地下树,长袍扬起露出发亮的裸体。树冠早已截去,他从上面取下一只小陶壶;陶壶挂在新的疤节旁边承接树汁,用来酿造阿拉伯人爱喝的甜酒。拉希米请我尝了一口,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淡而涩口的醪汁。

接着几天,我走得更远了,我看到其他的花园、其他的牧羊人和其他的山羊。正像玛塞琳说的,这些花园都是相似的,可是又各有特点。

有时玛塞琳还陪着我;但是更多时候是一走进果园我就跟她分开,要她相信我累了,我要坐下来,她不用等我,因为她需要多走走;这样她就撇下我继续走自己的路。我则留在孩子身边。不久认识了一大帮,跟他们谈得很久;我学习他们的游戏,又教会他们其他一些游戏,在骰子戏中把小钱输得精光。有的人陪我走得很远(我每天延长路程),折回时给我指出一条新路;有时我带了大衣和围巾,由他们帮忙拿着,分别以前分给他们几个小硬币;有时他们一边玩一边跟我走到门前;有时他们就走了进来。

后来玛塞琳也带她的人来。她带回来的是学校里的孩子,她鼓励他们学习;放了学以后顺从听话的孩子就上来了;我带回来的是另一种类型的孩子,然而游戏把他们聚在一起。我们随时准备了果汁和果脯。不久还有其他孩子不请自来。他们每个人我都记得,历历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