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心里万分激动。四肢发抖。害怕,光火。因为直到那时我想我在逐渐走向康复,只要耐心等待。这次突变又使我前功尽弃。奇怪的是初期咳血并没有让我大惊小怪,我当时回忆起以前我还有点儿无动于衷呢。现在我如何惊慌害怕了呢?这是因为——天哪!我开始爱上了生命。

我回头走,弯下腰,找到吐的血块,取一根草挑起来放到手帕上。我瞧着,这口污血几乎发黑,黏糊糊的挺吓人……我想到巴希尔的血颜色鲜艳……突然有一种欲望,一种嫉妒,一种比我以前任何感受都更强烈、更迫切的东西,袭上心头: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奋不顾身地,伤心欲绝地,努力朝着生命走过去。

前一天我收到T的一封信。这封信针对玛塞琳在焦急中提出的问题,写满了医嘱;T甚至在信中还附有几份医学普及读物和一部专门著作,这在我看来有点严重了。我草草读完信,对印刷品不看一眼,首先这些小册子跟人家拿了烦扰我童年的道德论文很像,不会引起我的好感;其次这些医嘱也叫我讨厌,最后我不认为这些《结核病患者须知》《结核病实用疗法》对我的病情适用。我不相信自己是结核病患者。我有意把初次咳血归结为另一种原因,或者不如实说了吧,把它归结为什么都不是,避免去想,也不大去想,还认为自己即使没有痊愈,至少离痊愈不远了。我又阅读那封信;把书和文章看了又看;突然,叫我触目惊心的是我一直没有得到适当的治疗。直到那时为止,我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得过且过;突然我的生命好像受到了打击,还是可恶地打击在要害部分。我的体内潜伏着一群暗中作祟的敌人。我窃听它们,感觉它们,我不斗争是不会征服它们的……我悄声又说,仿佛为了更好说服自己:这是个意志问题。

我转入战斗状态。

黑夜来临,我在制定我的战略部署。这一段时间内,只有医治身体才应该是我的研究课题;我的任务是我的健康;一切对我健康有益的东西都应该认为是好的,称为“好事”,一切不利于病情的东西都应该忘记、抛弃。——晚饭前,我对呼吸、锻炼、饮食方面都表示了决心。

我们在一座小亭子里用餐,四周被平台包围。用餐时安静,远离一切,不受外界打扰,有一种亲密之情令人回味。一个年老的黑人从隔壁旅店给我们送来还算可口的食品。玛塞琳制定菜谱,要这个菜或不要那个菜。一般来说我总是不太饿,哪个菜少了,哪个菜分量不够了,我都不在乎。玛塞琳自己也不习惯多吃,因而不知道也没有理会到我吃得不够。我所有决心中的第一决心是吃得多。我就是要在那天晚上付诸实施。——我没有办到。端到我们面前的不知什么野味串我无法下咽,然后一块烤肉又不像样地煎得太老。

我火了,把脾气发在玛塞琳身上,当着她的面出言不逊。我指责她:从我的话听来,她早应该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没有跟上我决心采用的饮食制度,成了头等大事;我忘了前几天的情况;这顿饭没有吃好,一切都会弄糟。我不依不饶。玛塞琳不得不出门去找一个什么罐头、一块什么肉。

她很快带回来了一小罐食品,我几乎一古脑儿吞了下去;好像向我们两人证明我多么需要多吃。

这个晚上我们商定了这件事;要大大改善伙食:多吃几餐,每三小时一顿;第一顿在早晨六时半。旅店的伙食质量差,就买大量罐头食品补充营养……

当夜我没有入睡,想到要培养起我的种种新美德有点自我陶醉。我想我有点儿发烧了;那边有一瓶矿泉水;我喝了一杯,两杯,第三次索性对着瓶口喝,把瓶里的水一口气全部喝完。我把我的意志像课本似的反复温习;我学会了仇恨,把它对准一切事物;我必须向一切开战:我的拯救取决于我本人。

终于我看到夜色渐淡,东方吐白。

这是我的决战前夕。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该承认,那时以前从不关心玛塞琳的信仰;不知是冷淡还是不好意思,好像这事跟我无关;此外我也不重视。那天玛塞琳去做弥撒。她回来后我听说她为我祈祷了。我盯着她看,然后尽可能温柔地对她说:

“玛塞琳,不应该为我祈祷。”

“为什么?”她说,有点不安。

“我不喜欢保佑。”

“你拒绝上帝的帮助?”

“他帮助后有权利要求我谢恩。这样引起了义务;我不愿意承担。”

我们表面上像在逗笑,但是决没有误解我们这几句话的重要性。

“可怜的朋友,你一个人是治愈不了的。”她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