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5/5页)

“你留着吧,”金鱼眼一动不动地说,“你给我滚吧。”

六点钟,他们来把他带走。牧师托着金鱼眼的胳臂肘,陪他一起去,站在绞刑架下做祷告,这时人们安好绳子,把它拉来套在金鱼眼抹了头油而油光锃亮的脑袋上,弄乱了他的头发。他的两手被绑着,于是他便开始甩脑袋,头发一耷拉下来便把它甩回去,这时牧师做着祷告,其他人各就各位,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金鱼眼开始把脖子短促地向前甩。“去你的!”他说,这一声尖利地打断了牧师低沉单调的祷告声;“去你的!”县治安官看看他;他不再乱动脖子而是僵直地站着,仿佛头顶上放着个鸡蛋,他不想让它滚下来。“老兄,帮我把头发捋捋平。”他说。

“好吧,”治安官说,“我来帮你捋一下。”他揿一下弹簧,打开绞架下的活板门。

这一天天色阴暗,这个夏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这一年的日子都阴沉沉的。街上,老年人都穿上了大衣,谭波儿和她父亲经过卢森堡花园[84]时,里面坐着打毛衣的妇女都披着披肩,连打槌球的男人们都穿着外套或披风,而在栗子树下凄凉的阴荫里,清脆的槌球撞击声、孩子们的胡喊乱叫声都带着这种秋天的性质,挺有气派,但短暂而悲凉。在围有仿希腊式的栏杆的圆形广场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弥漫着一片灰蒙蒙的光亮,跟喷泉洒落在水池中的水的光泽和色彩一模一样,从这圆形广场的另一侧不断传来一阵阵响亮的音乐声。他们朝前走去,经过孩子们和一个穿了件破旧的棕色大衣的老人正在漂浮玩具船的水池,又走进树林,找到了座位。立刻有一个老妇人以老年人的那种敏捷走过来收了四个苏的钱。

凉亭里,身穿蓝色陆军制服的乐队在演奏马斯内[85]和斯克里亚宾[86]的乐曲,还把柏辽兹[87]的乐曲演奏得仿佛在一块不新鲜的面包上薄薄地涂上一层忧患交加的柴可夫斯基的痛苦[88],这时候,暮霭溶入枝头湿漉漉的闪光中,蒙上凉亭和那些昏暗的蘑菇似的雨伞。雄浑洪亮的铜管乐器在浓郁的绿色的暮霭中轰鸣消逝,像一阵阵深沉而悲哀的波浪滚过他们的身子。谭波儿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然后掏出一个带镜子的粉盒,打开粉盒看到一张大大缩小的郁郁寡欢、满怀不满、愁苦悲怆的面孔。她父亲坐在她身边,两手交叉放在手杖头上,呆板的八字须上落满水珠,犹如结了霜的银锭。她关上粉盒,精美的新帽子下,她的双眼仿佛追随着乐波,溶入逐渐消逝的铜管乐声,越过水池和水池对面呈半环形的树木——在那儿阴暗的树荫下,每隔一定的距离便有一尊死去的王后的污迹斑斑的大理石雕像宁静地伫立着,正在沉思默想——升入在雨水和死亡季节的怀抱里平卧着的、被征服了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