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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并非低保户,也不算孤寡老人,是个正经出身的退休老工人。阿明老公原先是当城管的,某一个年末出去执勤,被发了狂的小贩一刀捅死,五十不到。从此阿明成了末等英雄的烈属,多拿一笔抚恤金,供到儿子阿新读完职高。

阿新运道好,一毕业顶了他老子的班,也勉强混了个城管的饭碗。他常常讲,出去扫荡有啥意思啦!风里来雨里去,收来的物什又不能藏到自家口袋里。我么,烧点香托托关系,明朝也要去坐办公室啦!可惜至今没能兑现。没几年,阿新讨了个老婆,婚房买不起,只能和老娘在六十平方的两居室里挤一挤,各作一间。年轻人上班下班,阿明在家做饭,万事太平。后来儿子又生了儿子,房子不够住了,老太太主动提出,自己搬到楼下车棚去。清扫一下,开个窗,搭个铺,老人家住着还算适意。阿明就白天在楼上烧饭,带小孩,吃过晚饭洗好碗,哄小孩睡着,自己再下楼去。一家四口盼着经济适用房摇到号,就分开来住。

其他老太太替阿明感到委屈,她们讲,自家房子不住,蹲到车棚里去,太苦啦。阿明摆摆手,不要紧的,等我们阿新房子弄好,我倒空落落一个人住了。只是这句话说了好几年也没实现。阿明就继续住在两三个平方的底楼车棚里。

好在阿明能干,再小的房子也收拾得整整齐齐。邻居过来看一眼,都说,灵光。行军床上毛毯蚊帐样式到位,小尺寸电视机盖好遮灰布,墙上贴着日历和照片,一张吃饭桌配两把椅子,周围不挤不空。几个小姐妹照例过来,坐在外面空地上谈山海经,讲讲笑笑,一切看起来如往常。

阿明同大家讲,底楼好呀,省得爬楼梯,好像还有点搬回老底子平房里的感觉。

毛纺厂的女职工退休以后,顶喜欢就是做点女红,发挥余热。大家聚到一起,彼此欣赏布料,讨论各式做法,讲讲看针脚怎样踏,线头怎样结。阿明车棚里就摆着这样一台老式洋机。看上去旧,保养得很好,阿明最宝贝它。不用的时候,一块方纱布盖得严严实实,掀开来,机器擦得精光锃亮。阿明手巧,她的布料总是最实惠,到店里剪点碎布头,洗洗晒晒,又能派上大用场。家里面床单枕巾,儿子的睡衣,孙子的尿布,自己的衣服,全靠这台缝纫机踏出来。多出来的,还可以扎几个拖把头。过冬的帽子手套呢,就买便宜毛线团来织,家里等于省了一大笔服装开销。

小孩长得快,一到换季,阿明就坐在车棚里加班加点,缝纫机轰隆隆地踏着。隔几天,楼上阳台又挂起了新的小袜子小短裤,比原先的长出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