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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古话叫作“来去轧平”,比如一大拨后嗣就是难以开枝散叶,定是家里有个老祖宗迟迟不肯归西。反过来讲,家里有一个人受了苦,其他人就会时来运转。阴晴圆缺,最后总是能互补的。可是这话在老马身上竟丝毫不灵验,她迟迟得不到补偿,反而一直亏,一直空,直到最后完全没有了。

老马的孙子得了尿毒症。

人们连哪怕一个啧都发不出来了。谁还能相信呢,老马送走了一个,又送走了一个,一个残喘着半条命,接下来竟还要送一个吗?

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天医院里所有人都听到了。老马喊得太响了,她没命地哭啊号啊,让我来生啊,让我老太婆来生这种毛病啊,让我去死啊。医生觉得家属反应过激了,他们皱着眉来提醒,这里还有病人。他们不晓得老马亏得什么都不剩了。

阿弟一周要做三趟血透,平时在家静养。老马又过上了把屎把尿的日子。

阿弟的脸色时灰时黄,一副黄梅天的样子,叫人见到了浑身难受。他还是像过去那样坐在阳台上,穿着干净的、配套的睡衣睡裤。这些老马从布店里买来亲手做的衣服,阿弟在小区里展示了十几年。一出大太阳,老马就拿出来晾在小区的白场上。夏天是薄的,有些碎花碎叶子的图案,让阿弟看起来好年轻,像个小孩子。冬天呢,是买来那种夹棉的,都是暗色,印了铜钱啊条纹啊,又把阿弟变成了叔叔的样子。可是一出门套上初中生校服,整个人又看起来怪怪的,很好笑。

阿弟坐在那里,身体被花花草草遮挡住了,他伸着脖子朝外看,好像一个灯塔上的放哨兵,监视着目下一切动静。他可以看你,你却不可以看他,你若是仰头朝他看久了,他就骂你,朝你吐口水,吐痰。若是他感觉自己击中你了,他就胜利地拍手,跳脚。

这个习惯保留了多少年呢,那些个人家已经出来乘风凉、老马还没洗好碗下楼的傍晚,他不知道朝着多少人吐过口水。小孩吓得绕开,路过的邻居大人看到是要凶的,阿弟,不好吐!阿弟就不敢响了。他知道那不是敌军,是长官。但现在没人敢呵斥他了,他们觉得可怜,看在他没几回可以吐,看在可怜的老马的分上,谁也不会再对着那个阳台大声训骂了。

人们也不想再多讨论老马的家事了。他们觉得一定是老马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断手臂头一个这么认定,她把兴华大伯伯和别人的病统统归到老马身上,说她健壮,把别人的都吸走了。也有人说是老马挑房子没睁大眼,靠河二楼风水不好,所以还是远之为妙。我想老马心里肯定也在苦思冥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这房子里的人一个一个走完。可是就算做错了还怎么弥补呢,老马已经是年过八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