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6页)

换句话说,并非是单纯的情欲,驱使他一路朝着贝斯沃特的这所房子而来;应该说是文学发现的诱惑。弗吉尼亚只不过是个意外插曲——尽管他得承认,这一插曲并不完全令他遗憾。甚至不妨实话实说,他把她看成额外的收获:如果梅利玛许的手稿问题不曾出现的话,他压根儿也不会想到要和她上床;可是如果上床是拿到手稿的唯一途径的话……嗯,他只是个凡夫俗子嘛。当然,无论如何,这就是博纳文切尔神父所称的严重的罪孽;可是以他此刻的心情,这阻挡不了他——他倒是期望做一次地地道道的罪人,以某种阴暗的满足感恣意发泄一次。好在眼下的情形容许他把自己看成是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的受害者,而不是他主动上门去寻花问柳的。头脑里有个声音轻轻提醒着,如果他要对芭芭拉不忠,如果他准备豁出去偷吃一次禁果的话,那几乎再没有比此刻更自在、隐蔽而且无须自责的机会了。

连天气似乎也参与了这场密谋,给他下定决心的时刻蒙上一层遮羞的薄纱。艾治威路上安静得可怕,阒无人迹。偶尔这片肃静会被一辆挂着低挡蜗行而过的大巴士打破,车从与他齐平的位置驶过时,看得到灯光晦朦的车窗,但是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又消失不见了。良久,才有一个围巾蒙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咳嗽着蹒跚而过,随即消失在大雾中不见踪影。倘若他现在不能鼓起勇气开始爱欲的探险,在更加正常的气象条件下,他还哪有什么机会这么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亚当给自己打气,抱定宗旨朝店铺走去。

他正走着,听到身后的人行道上有脚步声。他很想停下,贴着墙躲起来,等那个行人先走过去,可是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再次犹豫不决,将永远无法重下决心。他加快步伐,没想到后边的脚步也一样提速。他开始小跑,听到身后的跟踪者连喘带咳正拼命想追上他。店铺灯火辉煌的玻璃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亚当伸手去拉插销,这时一只手使劲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一动也不动,活似一个被抓的小偷。

“对不起,先生,”一个爱尔兰口音的人说,“请问我这是在大理石拱门附近的什么地方吗?”

“一直往前走,你就会走到的。”亚当回答道。他说话时扭过头避开问路人,但是他伪装嗓音的努力没能成功。

“荣耀归于主,是你吗,爱坡比先生?”芬巴尔神父说。

“你是要进店去吗,爱坡比先生?别让我耽误了你。”

“噢,没事,神父——”

“我和你一起进去吧。能躲开这阵大雾一两分钟,我倒也不介意呢。”

“让我指给你大理石拱门的方位——”

“进去说吧,爱坡比先生。圣母啊,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天气?”

芬巴尔神父紧紧拽着亚当的胳膊,不由分说,领他走进商店。一个衣着讲究、蓄着牙刷般短髭的小个子,正坐在柜台后面的圆凳上看报纸。他站起身来,面带隐晦的微笑表示欢迎。芬巴尔神父解开围巾,露出他的教士衣领的时候,那个男子的笑容慢慢冻结,不自然地变成皮笑肉不笑。看那副龇牙咧嘴的惊恐模样,不知哪种感觉占了上风,是难以置信,还是充满好奇,或者是恐惧不安。芬巴尔神父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唠叨。

“我从没跟你说过吗,爱坡比先生,我有一个表亲在城北的布朗普顿那儿的奥拉托利会(3),我今天进城,下午又难得有空,所以就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他。但真是失策啊,绝对是。我从五点就开始等待雾散,谁知道这会儿比刚才更糟糕了。所以我最后决定还是上路走吧。讨厌的天气,先生。”这最后一句是冲着柜台后面的男子说的。男子连连点头表示回应,一边仍旧茫然地咧着嘴傻笑,看上去面目扭曲。“我猜你是认为我穿着爱尔兰粗皮拷花鞋不该抱怨这大雾吧,可是爱尔兰的薄雾和这里的完全是两码事。这么大的雾,你拿把扫帚竖着,它都不会倒。生意也受影响吧,我看?”

“有什么可以为两位先生效劳的吗?”男子问。

芬巴尔神父望着亚当,看他想买点什么。亚当拼命在货架上搜寻,看有什么无伤大雅的东西可买。谢天谢地,他总算看到了一盒面巾纸。

“面巾纸,小包装的。”

“六便士。”男子说。

“哎,雾气都钻进鼻子里了,是吧。脏兮兮的,我都快窒息了。”芬巴尔神父说。“能给我一盒润喉糖吗?”他问。

“我们不供应这货。”男子说。

“不供应这货?”芬巴尔神父重复一遍。他惊讶地四下看看。“这是家药店,对吗?”

“不——”男子开始解释。

“大理石拱门离这里只有一步之遥了,神父,”亚当机敏地大声插话说,“然后你可以沿着公园路走到海德公园角,再顺着格罗夫纳广场向前走,到达维多利亚车站,如果我是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