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读还是不读:《一千零一夜》(第2/2页)

第二次读《一千零一夜》,让我产生反感的原因可能源自于宗教气质。这种宗教气质时不时会折磨着处于西化过程中的国家。那时,像我这样自视现代的土耳其青年,看待东方文学经典,就好像面对着深邃得无法穿越的森林。现在,我认为,当时我们缺乏的是把钥匙,是一种进入文学的方法,它既可以保持现代的世界观,又使我们能够欣赏到阿拉伯式的花饰风格、幽默轻松的打趣和散漫随意的美妙。

直到第三次读《一千零一夜》,我才爱上了这本书。不过,这次我想弄清楚的是,这么多年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吸引西方作者,是什么使这本书成为经典。如今,我把这本书看成是一个伟大的故事海洋,一个没有尽头的海洋,它的雄心以及秘密的内部几何构造让我惊讶。我一如既往,从一个故事跳到另一个故事。倘若一个故事令我觉得乏味,我会中途把它抛下,转而去看别的故事。尽管我已断定故事的形式、均衡和激情比其内容更吸引我的注意,但归根结底,最能投我所好的,却依然是穷街僻巷的趣味,是那些我曾经深恶痛绝的、龌龊的细节。也许,随着岁月既长,漫长的生活经验会使我逐渐认识到,背叛和邪恶本来就是生活的组成部分。所以,第三次阅读才使我终于能够将《一千零一夜》当做艺术作品来欣赏。我欣赏其亘古永存的逻辑、伪装、捉迷藏的游戏,还有如此之多的戏谑故事。在小说《黑书》里,我吸收了哈伦·拉希德(Harun al Rashid)[5]的精彩故事。他在夜晚乔装出行,监视另一个冒牌顶替的假哈伦·拉希德。我对故事进行了改动,想借此营造伊斯坦布尔20世纪40年代黑白电影的感觉。在相关评论以及英文注释本的帮助下,我在三十四五岁读《一千零一夜》时,已经能够欣赏到该书特有的秘密逻辑、内幕笑话、深长意味、平淡或离奇的美、卑俗的插科打诨、厚颜无耻和庸俗无聊。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藏宝箱。我早些时候与这本书的爱恨关系已经不重要了。当时,那个看不出书中世界与自己的世界无异的少年,没有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接受生活。那些将该书当做粗俗读物而弃之不顾的愤怒青少年,可以说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因为我已经渐渐明白,就像我们不能接受生活的本来面目一样,如果我们不能按照《一千零一夜》的本来面目来接受它,它就仍然会是我们巨大不幸的来源。读者应该不怀期待、不存偏见地来读这本书,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读,随着自己的异想天开而游逛,听从自己的逻辑。而我现在可能已经说得太多,因为让读者带着任何先入之见去读这本书,都是错误的。

但我还是愿意针对这本书来谈谈读书和死亡的问题。人们谈论《一千零一夜》时总会说到两件事,一是没有人能从头至尾看完这本书,二是任何人如果从头到尾把这本书看完,他肯定会死。一个警觉的读者如果明白这两个警告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当然就会小心翼翼地前进。但是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害怕,因为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去,无论他是否读过《一千零一夜》。

一千零一夜……

[1]安托万·加朗(1646—1715),法国东方学家、翻译家和考古学家。第一位把《一千零一夜》翻译成法语的人。

[2] 拉伊夫·卡拉达戈,土耳其学者,生平不详。

[3]《一千零一夜》开篇的引子中,萨桑国宰相聪明过人的大女儿山鲁佐德,通过讲故事的方式避免了国王山鲁亚尔滥杀女人的行为。

[4]凯末尔·塔希尔(1910—1973),土耳其乡村文学作家,代表作为小说《国家母亲》。

[5]哈伦·拉希德,《真假哈里发的故事》中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