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5. 和组织者作家在一起(第4/5页)

“啊,是的,您在铁路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雷菲克想:“我要回伊斯坦布尔!难道我的心就那么软吗?还要和国家站在一边?我不是那种人,我不会去做坏事!那么,我比这个苏莱曼先生更好吗?也不是,另外我还有点傻……我想回家。回去后做什么?一切还是像以前那样吗?那样的话我就反对国家……如果我敢那样的话会怎么样?”

苏莱曼•阿伊切里克说:“回到伊斯坦布尔后希望你可以继续给我写信!也许有一天我们的意见可以统一。”

雷菲克说:“我要的是祖国的好,不是国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您不明白两者是不可分的,而且国家是在前面的。”

“我知道,可能这是对的,但我不能这么做。”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们互相笑了笑,这种笑表示他们可以永远理解对方,但同时也表明了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分歧。

苏莱曼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出乎雷菲克的意料,他像个孩子似的羞愧地笑了笑,然后突然说:“小伙子,我很喜欢您。您的来信既让我感到高兴,也让我去思考了某些问题……看了您的那些计划我很生气……但现在我要说,我很喜欢您!……”他拍了拍雷菲克的肩膀,“没想到您的脸是这样的……现在我明白了。这么圆润、单纯和平静……”因为羞愧,他没能把话说完。然后他看着别的地方说:“快跟我说说您在铁路上看到的事情。如果我对您有什么冒犯,请您原谅……对,我去把拿茶来。”他迈着小步子,很快地离开了房间。

雷菲克想:“我的脸是圆润而平静的!”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个善意的傻瓜!他为什么要注意我的脸?因为从我脸上就可以知道我是个傻瓜!”他想在书柜的玻璃上看见自己。他起身走到书柜前,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平静和圆润的一张脸”!他想到了裴丽汉,也想到了从前的生活。“这张平静的圆脸会出现在古尔邦节的家庭午宴上和除夕的‘翻跟头’赌戏上。”他想起九个月前在伊斯坦布尔度过的最后一天。他去了贝伊奥鲁,想到对日常生活的厌倦,他把自己比作一个基督教徒,认为自己是一个没人关心的怪物。他嘟囔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怎么发生的?我是什么人?我是个好人!他们是这么看我的——善良、单纯和诚实……”当人没有其他特点时,人们就会说他是个好人。他看见苏莱曼先生端着茶杯走过来。“比如说这人,关于我他会对别人这么说:‘雷菲克•厄谢克基吗?啊,他是个好人!很善良……’听到这话的人就会想:‘也就是说有点傻。’苏莱曼•阿伊切里克会说:‘这小伙子害怕和国家站在一边……’然后他们会挑起眉毛说:‘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他又想起刚才那像风暴一样过去的谈话。刚开始他还什么也不明白,只知道傻笑。其实他早就该明白了。他突然想:“其实我已经明白了!在看见齐亚的时候,去见农业部长的时候,不,不,在看见凯利姆先生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想起了黑尔•鲁道夫。“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在这里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这次他从自己这种游离在社会之外的状态中感到了乐趣,就像抽烟那样,他轻轻地把它吸进去,让它弥漫到自己的血管里。“也就是说任何事情都不取决于我的善意、要求和选择。我只能游离在社会之外,因为光明和理智的光芒落入了我的灵魂!一切都被包围在他们所说的国家、改革和共和国里面,没我可走的路!”他想起了荷尔德林的话。突然他嘟囔道:“那么,光明将如何来临?”他气愤地想起兴致勃勃谈论国家高压政治的穆赫塔尔先生。“光明怎么才能来临?我是相信光明的。是光明,还是黑暗?如果是黑暗,那我将永远游离在社会之外。如果是黑暗,那将意味着我要屈服并放弃自由。但为什么,为了谁,是那种自由吗?照穆赫塔尔先生说的,放弃自由,或者放弃光明社会就可以前进……是那样的吗?那么谁要自由?国家不要!商人对此不太感兴趣。地主们恨自由!农民们连听都没听过。别的还有什么人?工人们吗?……还有我!哈,哈……我要自由!”他在房间里来回走着,看着墙上那些国家领导人的照片。照片上那些强硬但又慈悲的人像是在惊讶地对他说:“小伙子,你又是谁?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什么光明,什么黑暗,什么自由,你是从哪找来这些东西的?记住你是个奴隶,屈服吧!”想到这些他笑了,因为屈服也是有乐趣的。人一旦屈服,就可以把罪孽留给历史和周围的存在,就可以安心地继续生活……一旦感到难受还可以骄傲地这样解释:“我知道所有的罪孽,我接受所有的罪孽……”他高兴地想到:“我知道自己是个奴隶!”但随后他又气愤地想到了荷尔德林。突然他说:“不,这是错误的!”然后他发现自己像往常一样又走进了一个思维的怪圈。他不想再在那怪圈和房间里转悠了,于是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他看了看组织者作家的书桌。他觉得刚进屋时那些让他感到激动的笔、纸张、香烟、烟灰缸、稿件和书籍现在看上去都很可笑。写着自己的那些计划的书稿也很可笑。当他想到书稿会被出版时突然又忘记了刚才想到的一切,他嘟囔道:“出版后兴许会被人采纳!”他突然感到自己也已经做好了把罪孽扔给历史和周围的存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