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4. 议员的愿望

穆赫塔尔先生急急忙忙地走上了楼梯,他以为可以在起居室或女儿的卧室里看见纳兹勒,但她不在。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他像个准备要哭的小孩一样倒在了床上。他嘟囔道:“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一切将重新开始!看看会发生什么?”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自语道:“死亡太糟糕了。我是个零。跟他比,我完全是个零。”他像是要哭,脸抽搐了一下,但又觉得害臊。他又嘟囔道:“太糟糕了。一切都是空的。现在会怎么样?”

大家等待的、并都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事终于发生了,阿塔图尔克十天前在伊斯坦布尔去世了[1]。今天他的灵柩被临时安放到安卡拉民间博物馆[2],并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参加了在议会举行的仪式,并在那里和所有人一起痛哭的穆赫塔尔先生,因为害怕会再次痛哭,所以原先不打算参加在市里举行的仪式,但后来考虑到那样做不合适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和前两次的一样,安卡拉的仪式也是在极度悲痛中进行的,无法忍受这种伤感场面的穆赫塔尔先生还是和大家一起哭了。他想:“我为什么要哭?”他在柔暖的大双人床上翻了个身,又对自己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我哭了,因为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是的,很可怕的一件事情!”伴随着这几个字,他又想起了当时的感觉。他又开始想一切都是空的、毫无意义和没有价值的。随后,他开始研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和那个死后会让所有人流这么多眼泪的人相比,我的人生没有任何价值……在那座高山边上我就是一只蚂蚁!”突然,他的内心燃烧起一团阴险的火焰:“但我还活着,我可以看见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我还会有别的经历!是的,让我们来看看,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愧,为了惩罚自己,他努力再去想阿塔图尔克的辞世。但他发现,每当想到阿塔图尔克的离去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自己的死亡和生命,他为此很恼火。

为了摆脱这些令人烦恼的想法,也为了离开枕头上被眼泪弄湿的那块地方,他又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想:“这以后会怎么样?这以后杰拉尔先生该下台了,杰拉尔先生一走,相信伊斯麦特帕夏的人就该上台了。不知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穆赫塔尔先生本以为阿塔图尔克去世后这事会马上发生,但他错了。因为谁也没胆量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所以杰拉尔先生的旧政府在五天前赢得了议会信任投票。这说明现任政府至少还会在台上待上一两个月。穆赫塔尔先生想:“为了不让国家陷于混乱而荒废的两个月!而其实国家需要一个新的领导班子。新的领导班子也正在期盼着使命。”他满怀希望地嘟囔道:“我也在期盼!”他本想笑自己的,但放弃了。“有什么可笑的?我耐心地等了,努力地工作了!我有足够的知识、经验和勇气来承担使命。我缺什么,让我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可笑?”他兴奋地从枕头上抬起头。“安拉作证,我比谁差吗?是比泰夫菲克差,还是比法伊克差?”他把那些现任的和有可能成为部长的人挨个儿想了一遍,他觉得自己比那些人都优秀,他高兴地扳着手指想:“还有穆利斯、胡里希、懂一点点法语的萨吉特,感谢安拉,我比他们谁都不差!而且,我比他们更勇敢、更坚决,另外我还成功地始终走在了同一条路上!”当他想到自己是如何始终走在那条路上、自己对伊斯麦特帕夏是如何忠心耿耿时,他变得更加激动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被伊斯麦特帕夏想起,会被叫去在新政府里任职的。他自语道:“那么杰拉尔先生何时会被免职?这个政府除了耽误国家的正事,就没别的事可做了。金子般珍贵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可惜,太可惜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被想起来的,他的头又落到了枕头上。

是的,伊斯麦特帕夏在任命组建新政府时一定会想到他的,他一定会向新总理推荐那个在整个政治生涯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穆赫塔尔•拉沁的。穆赫塔尔先生幻想着将在昌卡亚[3]发生的一幕。他眼前闪现的新总理,一个是雷菲克•萨伊达姆,另一个是徐克鲁•萨拉基奥鲁,伊斯麦特帕夏对新总理问道:“您想到了哪些人?”然后没等新总理回答,他马上又问:“您想过穆赫塔尔•拉沁吗?”穆赫塔尔先生兴奋地看着天花板嘟囔道:“是的,是的,拉沁!”伊斯麦特帕夏当然会想起他自己选的这个姓氏的。那是四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当时所有人都希望找一位和自己关系密切的长者给自己选一个姓氏。穆赫塔尔先生因为下国际象棋被邀请去了粉公馆。下完棋后,他对伊斯麦特帕夏说,希望总理给自己取一个姓,伊斯麦特帕夏想了一会儿后说:“拉沁!”穆赫塔尔先生恳请帕夏把这个自己不太明白的字写在了一张纸上,随后他一直珍藏着这张写有帕夏签名的纸。他认为尽管这个单词没什么含义,却可以让人想起自己那平静的个性。他确实有一个平静的个性。他懂得等待和用耐心去观察发生的一切。是用耐心,而不是用麻木和懒散的犹豫不决。他耐心地效忠于伊斯麦特帕夏。他还记得这种忠诚是怎么开始的。那是在他刚进议会的头几个月里。有一天,帕夏和新议员们认识时谈到了日常生活习惯问题,他问谁有午饭后小睡的习惯,穆赫塔尔先生兴奋地、满怀敬意地说自己有这个习惯,他引起了帕夏的注意。但帕夏真正对他感兴趣是在得知他会下国际象棋之后。那是在被任命为议员的第七个月里,他荣幸地得到了去粉公馆下国际象棋的邀请,这样他就成功地和帕夏拉近了关系。想到那些年的光景,穆赫塔尔先生有些激动。那时他的妻子还活着。他在议会和那些改革的敌人唇枪舌战,揭下那些假改革家的面具。他爱安卡拉,相信自己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他满怀希望地嘟囔道:“现在,那个光明的未来,我的耐心和激情的果实就在一步之遥!离我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目标就差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