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5. 总是同样无聊的争论

吃完了果仁千层蜜饼和水果,凯利姆先生说天凉快了,便把客人们请进了工棚。他们在工棚里喝了咖啡。凯利姆先生向客人们讲了挂在墙上的亲戚们的照片、一支猎枪和阿赫迈特•穆赫塔尔帕夏送给他爷爷的一条皮带的故事。然后他毫无顾忌地打了几次哈欠,客人们明白该告辞了。

凯利姆先生站在门口和所有的客人一一握手告别,他的身边站着党纪督察员伊赫桑先生。奥马尔感觉伊赫桑先生还是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依然在说:“你很精明!”凯利姆先生则像对其他所有人那样对奥马尔习惯性地笑了笑。看见鲁道夫时,凯利姆先生像是要品尝一种不同的甜品那样高兴起来。和他们重复了对别人说的同样的话后,凯利姆先生突然转身问奥马尔:“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奥马尔说:“九月以后!”这次他近距离看清了凯利姆先生的脸。他有一个窄小的额头、两根粗粗的眉毛和两只靠得很近的大眼睛。

凯利姆先生说:“到九月份隧道和桥梁能完工吗?”他慢慢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在对奥马尔说:“其实不管你说能还是不能都一样!在我旁边,我的世界里你的话能有什么价值!”

奥马尔说:“但愿能完工!”

凯利姆先生也说了声“但愿!”然后他匆忙握了一下雷菲克的手,马上转向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年长的承包商。

离开凯利姆先生的工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奥马尔、雷菲克和黑尔•鲁道夫谁也没说话。然后雷菲克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说:“有趣的一个晚上!”没有得到朋友们的响应,他又疑惑地加了一句:“我们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奥马尔问:“鲁道夫,我们开心吗?”

德国工程师说:“我不开心,但我吃饱了!”随后,他发出了一阵奇怪、神经质的大笑声。

奥马尔大声嚷道:“让真主惩罚他们所有的人!”似乎想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凯利姆先生工棚,他又大声叫嚷了一遍同样的话。然后他说:“我醉了!”他想了想自己的话里是否有一种矫揉造作的粗野。他说:“看见这些家伙我就想说粗话!”

雷菲克说:“啊,我以为你们多少也会觉得开心的。”

奥马尔嚷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饭菜很好,然后我还见到了不同的人。”像是在寻找晚宴带给自己的愉悦似的他想了想,然后接着说:“反正有点变化也是好的。”

奥马尔嚷道:“变化啊!我们的生活和工作,还有我们的鲜血和生命就是一个变化,黑尔•鲁道夫你是怎么看这种变化的?”

德国人摆了一个不想介入争论的手势。

奥马尔说:“变化啊!你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就像是为了看到不同的东西去动物园一样……”他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了雷菲克脸上的表情。“我是个畜生家伙,亲爱的雷菲克。”说着他挽起了雷菲克的胳膊。他们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奥马尔捏了捏雷菲克的胳膊,开始想自己是否真的醉了。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醉,只是有点兴奋,只是喜欢装醉,他把手从雷菲克的胳膊里抽了出来。他们跨过了一处黑暗中难以分辨的小土堆后,奥马尔开始背一首小诗:“我是一只绿色的灯笼,时而亮,时而灭。我没有订婚,随便是谁我都会回来。”他是怎么想到这首诗的?他记得那是外婆常念的一首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常听外婆念。他想:“挺好的诗,就是有点荒唐!”他想起了外婆、爸爸、姨妈还有别的事情。然后他说:“好像我有权想这些荒唐的事,说荒唐的话一样。我假装醉了,其实我很清醒。”说完他闭上了嘴。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远处不时传来狗叫声、小虫子发出的声音还有流水声。看到自己的宿舍,黑尔•鲁道夫说:“对我来说只有美国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只有美国了!”然后他突然对雷菲克说:“那么您将做什么?您将如何从现在的困境里摆脱出来?”他用手指着天空和大地说:“从这种黑暗里走出来?”

奥马尔用嘲讽的语气说:“我的朋友,每个黑夜过后就是早晨!您别为我们担心!”

雷菲克说:“我又没那么不幸福!”

黑尔•鲁道夫说:“那么请到我的宿舍去,我请你们喝咖啡,我们可以继续聊天。”

奥马尔开始不想去,因为同样的话题他们已经谈论了无数次,尽管每次都是彻夜长谈,但每次都是无果而终。但考虑到德国人想交谈,他决定不参与争论,只稍微坐一会儿。他们一起走进了鲁道夫的宿舍。黑尔•鲁道夫说要熬夜,于是发动了发电机,他给奥马尔和雷菲克煮了咖啡。当他坐到自己一直坐的沙发上时,他看了一眼奥马尔,仿佛是想知道奥马尔是否会用插科打诨来打断他们的争论。然后他看着雷菲克,满是歉意似的说:“我不会对您说什么新的东西,还是些同样的东西,您可能也会给出同样的回答,但我还是要说。但可能会让黑尔•法提赫感到厌烦……对我来说这里,也就是东方是黑暗和奴隶制的国度。我曾经解释过这话的含义。我是想说,这里的人们是没有自由的,如果用形而上学的语言来说的话,那就是这里的灵魂是被囚禁的。我跟您说过这个,对此您也没什么太多的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