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的名字叫黑(第4/5页)

是的,我告诉了他一切,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我再一次见到我死去的姨父、我与谢库瑞的婚姻、哈桑的恐吓、姨父的书正面临的窘境,以及图画中隐含的秘密,说着、说着,我慢慢恢复了镇定。我很确信,惟一能解救我脱离陷阱的,便是把自己交给苏丹陛下,世界的庇护,仰赖他无穷的正义和关爱,因此我毫无保留。明白了我所说的一切,并把我交付给酷刑者和刽子手之前,财务大臣是否会把我的故事直接传达给苏丹陛下?

“立刻向工匠坊宣布姨父大人的死讯。”财务大臣说,“我要全体细密画家们都去参加他的葬礼。”

他望着我,想看我是否有任何反对意见。这一关心给了我信任,我说出了我的疑虑,关于究竟凶手是谁,杀害我姨父与镀金师高雅先生的动机又是什么?我暗示整件事可能牵涉到埃尔祖鲁姆传道士的信徒,以及那些意图破坏举行音乐舞蹈的苦行僧修道院[4]的人。看见财务大臣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情,我连忙继续说出自己更多的猜疑:我向他禀告,受邀为姨父大人的书本绘书和上色,不但可以得到金钱报酬,更是至高的光荣,因此很可能导致细密画师之间产生无法避免的竞争和嫉妒,单单是这件事情的秘密性,很可能已经煽动起各种仇视怨恨与勾心斗角。话才出口,我便紧张地感觉到财务大臣开始对我起疑——跟你们现在一样。我亲爱的安拉,我恳求您赐予正义,仅此而已,我别无所求。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财务大臣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仿佛替我的话和我的命运感到难堪;他把注意力转回折叠桌上的图画。

“这里有九幅。”他说,“当初的计划是要制作一本十幅图画的书。姨父大人从我们这里拿走的金箔,比用在上面的还多。”

“那个异教徒凶手想必从空无一人的家中偷走了最后一幅图画,那上面用了许多金箔。”我说。

“我们还不知道这位书法抄写家是谁。”

“我已故的姨父尚未完成书本的内文。他期待我帮他完成。”

“我亲爱的孩子,你刚刚说你才回伊斯坦布尔没多久。”

“已经一个星期了。我在高雅先生遇害三天后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你的姨父大人一整年来,一直在请人绘画一本尚未写出来——一本不存在的手抄本?”

“是的。”

“那么,他跟你说过书本的内容是什么吗?”

“内容正是苏丹陛下所要求的:他要一本描绘伊斯兰历第一千年的书。通过书中呈现的军事力量和伊斯兰的骄傲,加上崇高奥斯曼王朝的力量与富庶,让阅读此书的威尼斯总督心寒胆战。这本书意图叙述和描绘我们领土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事物。因此,如《面相术论》这本书一样,此书中央将置入一张苏丹陛下的肖像。不仅如此,由于这些图画采用了法兰克技法,拥有了法兰克风格,因此它们必然会激起威尼斯总督的敬畏,使他渴望与我们为友。”

“这些我都了解,但是,这些狗和树,难道是奥斯曼王朝最珍贵、最重要的事物吗?”他说,用手指了指图画。

“我的姨父,愿他安息,他常说这本书不仅要呈现苏丹陛下的财富,也必须显示他的精神与道德力量,同时还包括他不为人知的忧愁。”

“苏丹陛下的肖像在哪儿呢?”

“我还没见过,可能被那异教凶手给藏在了某处。天晓得,可能现在就在他家里。”

在财务大臣的眼中,我已故的姨父已经被贬为某种下等人,制作出一系列奇怪、毫无价值的展示图画,与他所得到的酬金丝毫不相称。财务大臣是否认为我谋杀了一个不诚实的蠢蛋,是为了想娶他的女儿为妻,或者为了别的原因——比如说,卖掉金箔换钱?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我的案子即将了结,因此我鼓起最后的勇气,紧张地开口,试图洗刷我的罪名:我告诉他,我的姨父曾向我透露,杀害可怜的高雅先生的凶手,可能是他雇用的其中一位细密画师。我简明扼要地告诉他,我的姨父对橄榄、鹳鸟和蝴蝶三人有所怀疑。我没有太多证据,也不是很有自信。语毕,我感觉财务大臣认为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愚蠢造谣者。

然而到最后,财务大臣却特别指示,我们必须向工匠坊隐瞒姨父离奇死亡的细节,这使得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并视为他要与我进行合作的第一个暗示。财务大臣留下了图画,接着我穿越致敬之门——稍早感觉像天堂之门——在守卫的严密注视下,我走出了宫门,顿时全身放松,好似一个离家多年重返家园的人一样。

[1]vav:阿拉伯字母名称,形状似阿拉伯数字“9”。

[2]阿拉伯语译音,意即为“万物非主,惟有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