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谢库瑞(第4/7页)

这些梦根本就不是我们真正在睡眠中所看见的那些。为了能够让它起到效用,人人都把大白天做的梦说成是晚上做的。只有白痴才会一五一十地描述夜晚做的梦。如果真的这么做,大家要么嘲笑你,要么就把梦境解析为一个凶兆。没有人把真正的梦当真,包括那些做梦的人。难道你们把它当真吗?

通过不情愿地说出口的一场梦,我暗示丈夫可能真的死了。虽然父亲起初说不能把这梦看成是事实的征兆,然而从葬礼回来后,他却从这个梦中得出我丈夫确实已经死了的结论。因此,大家不仅相信过去四年来我怎么也死不了的丈夫死在了一场梦中,而且也接受了,就像是已经正式公告过了似的。直到那时,孩子们才真正明白他们没有了父亲;直到那时,他们才真正开始感到悲伤。

“你做过梦吗?”我问谢夫盖。

“有。”他微笑着说,“父亲没有回家,但最后我娶了你。”

他窄窄的鼻子、黑黑的眼睛和宽宽的肩膀比较像我,而不像他父亲。有时候,我很遗憾没能把他们父亲的宽阔额头传给我那圆脑袋的孩子们。

“去吧,跟你弟弟去玩剑吧。”

“用爸爸的旧剑吗?”

“好的。”

我听着孩子们挥剑互击的声响,望着天花板看了好一阵子,努力地想压抑住心中逐渐升起的恐惧和焦虑。我走进厨房,对哈莉叶说:“我父亲好长时间以来一直想喝鱼汤。或许我会让你去帆船码头。谢夫盖喜欢吃的水果软糕你不是收起来了吗,去拿几片给孩子们。”

谢夫盖在厨房吃的时候,我和奥尔罕上了楼。我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的脖子。

“你满身大汗。”我说,“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谢夫盖打的,说是叔叔的红剑。”

“瘀青了,”我说,轻轻地摸了摸,“疼吗?这个谢夫盖真是没脑子。听我说,你很聪明,又很细心,我想请你做一件事。如果你照我的话做,我会告诉你一个没有跟谢夫盖或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什么事?”

“你看到这张纸了吗?你要去外公那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纸放在黑先生的手里。你懂吗?”

“我懂。”

“你愿意做吗?”

“你会告诉我什么秘密?”

“你把纸条拿去。”我说。我再次亲吻他的脖子,闻起来香喷喷的。这个香只是说说而已,不知道哈莉叶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带孩子们去澡堂了。自从谢夫盖的家伙开始会当着那些女人的面举起来后,他们就没再去过。“我等一下再告诉你秘密。”我亲吻他,“你好聪明、好漂亮。谢夫盖是个讨厌鬼。他甚至有胆反抗他的母亲。”

“我不去送这个。”他说,“我怕黑先生,他是杀死我爸爸的人。”

“谢夫盖告诉你的,是不是?”我说,“快点,下楼去,把他叫来。”

奥尔罕看见我脸上的怒火,吓得从我的怀里下来,跑了下去。或许他甚至因为感到谢夫盖要倒霉了而有点高兴。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红通通、喘吁吁地来了。谢夫盖一只手里拿着一片水果软糕,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剑。

“是你告诉弟弟黑先生是杀死你们爸爸的人的?”我说,“我不准你们在屋子里再讲这种事,你们两个应该要尊敬和爱戴黑先生。明白了吗?你们不能一辈子没有父亲。”

“我不要他。我要回我们的家,和哈桑叔叔—起住,等我爸爸。”谢夫盖胆大包天地说。

这使我怒火中烧,打了他一巴掌,剑从他的手里跌落。

“我要爸爸。”他哭着说。

然而我哭得比他还难过。

“你们没有父亲了,他不会回来了。”我抽噎着说,“你们是孤儿,你们懂了吗,你们这两个蠢货。”我哭得很伤心,真怕他们在里面会听见。

“我们不是蠢货。”谢夫盖哭哭啼啼地说。我们尽情地痛哭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之所以哭,是因为哭能使我的心变软了,也能使我变成一个好人。哭着哭着我就和孩子们搂在一起,躺在了床上。谢夫盖把头塞进我的双乳间。有时候当他这样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时,我感觉得出事实上他并没有睡着。也许我也会和他们一起就这么睡着的,但我的心思却在楼下。我闻到煮橙子的香甜气味。我猛然从床上坐起,发出的声响把孩子们都吵醒了:

“下楼去,叫哈莉叶填饱你们的肚子。”

我独自在房里。外头已经开始飘雪,我乞求安拉的帮助,接着打开《古兰经》,再一次读了一遍“仪姆兰的家属”章中的段落,上面说在战场上身亡、在安拉之道上被杀害的人,都将回到安拉的身边[2]。我为自己亡故的丈夫感到心安了许多。我的父亲已经向黑展示过未完成的苏丹陛下的肖像了吗?父亲经常说这幅肖像肯定会十分逼真,任何人看见,都会惊惧地转开眼睛,就像那些试图直接看进苏丹陛下眼睛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