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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过后,这种相同的感触一直在我心头盘桓不去,我们听了半晌老头儿的收音机,播送的正是童年时期我绝不会错过的同一个广播剧频道的节日。玫瑰蒙德端来昔时的点心,银制糖果盘与雷夫奇叔叔家的一模—样,盘里装着狮牌椰子糖,还有新人生牌牛奶糖。玫瑰贝拉送上咖啡,那位母亲探询我们还需要什么。餐桌旁的桌子及架着镜子的橱柜上,立着几张全国各地都有销售的浪漫情调照片。无论喝咖啡或为墙上的挂钟上发条时,妙医师都扮演着国家乐透彩券上优稚、慈爱的模范家庭父亲角色。这种值得尊敬的高尚雅致,以及井然有序,不但美得无法以言语形容,更灌注在屋内每件物品上,为其增光添色,例如周边镶着康乃馨及郁金香装饰花样的窗帘、旧式煤油炉,还有外型死气沉沉、散发的光线一样黯淡的煤油灯。妙医师牵着我的手,带我看墙上的气压计,要我在那个细致、精巧的水晶玻璃表面轻敲三下。我轻轻一敲,指针动了动,他摆出父亲的派头说道:“明天天气又要变坏了。”

气压计旁边挂着一张摆在大相框里的旧照片,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肖像,我们回房后嘉娜曾提起这张照片。不过当时我没多加注意。我就是那种不容易为感情所动、游戏人间、日子过得乱糟糟的人,看电影总是呼呼大睡,读书从来不求甚解,于是我问她相框里照片上的人是谁。

“穆罕默德。”嘉娜说道。我们拿着主人递来的煤油灯进房,两人在灯光下伫立着。“你还没弄懂吗?妙医师就是穆罕默德的父亲。”

我听见自己的脑袋铿锵作响,那声音听起来活像会吃掉代币的烂公共电话。然后,所有事情都厘清了,我的愤怒多过惊讶,明白了黎明前的暴雨是什么涵义。我们经历过太多这种事,当我们坐定,看了一个钟头的电影,自以为知道其中奥妙,到头来才晓得,整座戏院只有我们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因而恼羞成怒。

“所以,他的另一个名字是?”

“纳希特。”她边说边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像个深信占星术奥妙的人:“这个字是夜间星宿的意思,当然就是指金星。”

当我正想说,如果叫那样的名字,还配上那样的父亲,我也想要换个身分之际,发现嘉娜泪如泉涌。

我甚至不愿再回想那一夜的一切。嘉娜为了化名纳希特的穆罕默德哭泣,我的任务就是安慰她,或许这样不算太难。不过,我的最低限度还是要提醒嘉娜,我们早就知道,其实穆罕默德—纳希特并未死于交通事故,他只是让情况看来如此。我们确定看过穆罕默德在大草原中心地带令人惊奇的街道上漫步,而且他或许已经借由从书中得来的智慧,让自己转移到另一个新人生可能存在的绝妙国度。

即使嘉娜比我更坚信这种说法,但焦虑不安仍在我那位哀痛的美人心中掀起巨波大浪;我被迫详细对她解释自己之所以认为我们做得对的理由。你瞧!我们是如何全身而退,逃出商人大会;想想看,我们是如何追随内心因巧合而生的推理能力,最后找到了这座房舍;我们追访的目标曾在这里度过童年,这间屋子充斥著他留下的形迹。能够感觉出我语调中讥嘲之意的读者,或许也能察觉到,我这才真正清醒地发现,那侵扰我五脏六腑、照亮我灵魂的迷人魔力——我该如何处置它?——已经改变了方向。只是为了穆罕默德—纳希特被认为已经死亡,嘉娜就哀伤逾恒,而我则苦恼失望,因为现在我明白,我们的巴士之旅永远不会像过去一样了。

与玫瑰三姐妹共享一顿有面包、蜂蜜、意大利乡村起司和茶的早餐之后,我们在二楼看见一个类似博物馆的房间。这是妙医师为了纪念他的第四个孩子、也是独生子所设,那个孩子在一场巴士车祸中丧生。“我父亲希望你们能看看这里。”玫瑰蒙德说,同时非常轻易地把一支大钥匙插入细小的锁孔中。

门启处,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寂静。屋里弥漫着旧杂志、旧报纸的怪味。微弱的光线从窗帘渗入屋内。纳希特的床和床罩都绣着花朵图样。墙上的相框里,陈列着穆罕默德的童年、青少年等纳希特时期的旧照。

我的心跳在不可思议、难以抗拒的冲动驱使下加快,狂烈地怦怦跳动。玫瑰蒙德指着纳希特的小学和中学成绩单,还有优等生证书,轻声细语地说,所有科目都是A。屋里摆着小纳希特那双仍沾满泥巴的足球鞋及他的吊带短裤,还有一只从安卡拉一家叫“黄水仙”的商店订购的日本万花筒。这个灯光昏暗的房间,摆设与我小时候大同小异,让我不禁猛打哆嗦。玫瑰蒙德拉开窗帘时轻声说道,她的宝贝弟弟就读医学院期间,只要在家就经常整夜不睡,边读书边抽烟;到了早上他则打开窗户,凝神望着桑椹树。听到这番话,我思及嘉娜曾提起的那种恐惧感,现在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