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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娜与我不太谈及那本书对我们的影响力。那份影响力太强大,这点再明白不过,况且进行讨论绝对会让我这本书的内容,沦为闲聊和漫无目的的空谈。这本书要谈论的是,某些在我们两人的人生中都无庸置疑、占有不可或缺地位,并且明显存在我俩之间、基本如阳光和水的东西。为了回应书中涌现而映照在我们脸上的光芒,我们出发上路,借由自身本能的力量,企图在这条道路上前进,却不想弄清楚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经常为了要搭哪辆巴士,吵得不可开交。举个例子,有一次,站方播报员透过扩音器,以金属般呕哑嘈杂的声音向候车室(在这样一个小镇,候车室还架了一个衣架,显得有点过头了)的乘客宣布巴士离开的时间和目的地,激起嘉娜上车的渴望;虽然我大力反对,最后还是屈服在她的要求下。另一次,我们跟随一个拎着塑胶手提箱的年轻人来到巴士候车道,走过他泪眼婆娑的母亲和老烟枪父亲身边,只因为那年轻人的身材与略微驼背的模样,使她想起穆罕默德。我们还跟着他上了这班标示“终点站土耳其航空”的巴士,随他途经三个城镇,越过两条污秽的小河,最后到达一处环绕着有刺铁丝网围篱、有座瞭望台的营房,围墙上方宣示:“快乐,就是身为土耳其人”。我们搭遍各式巴士,深入大草原中心,有时只因为嘉娜迷恋巴士车身的暗绿与赭红色彩;要不就是,你瞧!巴士侧边“疾风迅雷”标志的R字母尾端,随着车身震动加速会愈来愈细、变弯,像一道闪电。当我们抵达尘埃满布的小镇,在肮脏的巴士站与冷清的超市盘桓,证实嘉娜所谓的调查工作无疾而终,我会问她,为何我们要旅行,并提醒她,我从死去乘客身上偷来的钱已经愈来愈少。但是,我还是会假装自己正努力理解这桩调查工作中不合逻辑的逻辑。

我告诉嘉娜,在塔斯奇斯拉馆上课时,我曾经探出窗外,目睹穆罕默德中枪。她听了毫不讶异。根据她的说法,人生充满了明显、甚至有意的交集,有些鲁钝的笨蛋称其为“巧合”。穆罕默德遭枪击后不久,嘉娜发现对街经营汉堡店的家伙有不寻常的举动。她记得自己听到枪声,直觉东窗事发,奔向受伤倒地的穆罕默德。而在穆罕默德受伤的地点,随即出现一辆计程车,将他俩载往卡辛帕沙海军医院。如果换成别人,也许会认为这只是巧合,计程车司机选择那间医院,是因为刚从海军退伍,一切只是偶然。穆罕默德肩上的伤不严重,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但是第二天早上,嘉娜到医院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消失了。

“我去他工作的饭店,在塔斯奇斯拉馆略微查看了一下,还到他经常出入的地方,然后回家等他的电话,不过我知道这些都是白费工夫。”她冷静清楚地说,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明白,他回去了,回到那个国度。打从那时开始,他就回到那本书的世界了。”

我是她追寻那个国度的“旅伴”;为了重新发掘那片乐土,我们要互相扶持。在寻找新人生的道路上,抱持“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的想法并没有错。我们是心灵伴侣,也是旅途良伴;我们给予对方无条件支持。玛丽与阿里只以两片镜片就能引燃营火,我们同样有创意。所以接下来几个星期,我们在夜车上比邻而坐,两人的身体摩擦碰撞。

一些夜里,在录影机播放的第二部影片以高八度的枪声和爆破的直升机告终许久,以及我们这些困倦憔悴的乘客启程梦周公许久之后,大家把性命交托死神定夺,巴士在蹒珊前进的车轮转动下,继续无休止的旅程。我总会在车子驶过渠沟或突然煞车时惊醒,认真、良久地凝视窗边的嘉娜那张婴儿般沉睡的容颜。她的头靠在卷起充作枕头的窗帘上,淡棕色秀发在枕上垄起一座甜美的小丘,继而陡降在她的香肩上。她修长的美丽手臂,有时像一对平行的柔弱树枝,碰触着我饥渴的膝头;有时她撑起一只手臂,好像多了第二个枕头,另一只手则优雅地扶在前一只手臂的肘部。当我仔细注视她的脸,看见仿佛有一抹痛楚令她皱眉。有时候,她淡棕色的眉毛在眉心纠蹙成结,前额写满疑虑,使我内心一凛。然后我会看见一抹光辉爬上她苍白的面容,开始幻想有个天鹅绒般柔软的美丽天堂,那里玫瑰盛开,日落时松鼠跳跃嬉闹,召唤我前往她颧骨和纤细喉头间的绝妙乐上;或者如果她低垂着头,秀发披散颈背,便呼唤我至那个触不着的部位。我会注视她脸上闪现的金色光辉;如果她在睡梦中甚至仅浅浅一笑,牵动饱满苍白、因经常咬唇时而轻启的双唇,我会告诉自己:虽然学校和书本都没教过,但是,噢,天使啊,看着这心爱的睡容,是多么甜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