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层的公寓楼 城市的外快是你应得的(第6/6页)

库尔泰佩没有足够的排水管道来消纳从陡坡上倾泻而下的雨水。麦夫鲁特从交通堵塞时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中明白,坡下的市场大街积水了。

回到家时他已全身淋透。萨米哈的眼神让他感到了不安,于是他夸大其词地说:“一切都很顺利。为了让咱们随意租房,他们每月给咱们1250里拉的租金。”

“麦夫鲁特,你为什么要撒谎。根本没谈成。”萨米哈说。

维蒂哈用手机打来电话说,考尔库特不仅很伤心还很气愤,这事就此终结,他们把麦夫鲁特删除了。

“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为了不低于百分之六十二,出门时你让我发了誓?”

“你后悔了吗?”萨米哈嘲讽般地挑起一根眉毛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迁就一下,考尔库特和苏莱曼就会对我更友好一些?”

“我这一辈子都在迁就他们。”麦夫鲁特说。看见萨米哈沉默了,他勇气倍增。“如果现在我还固执坚持,那么这套房子也可能都没有了,你会为此负责吗?你打电话给你姐,要求和解,我怕他们了,后悔了。”

“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我来给维蒂哈打电话。”麦夫鲁特说,但他没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他感到自己很孤独。他也清楚,没有萨米哈的支持,那天他无法做出任何重大的决定。他望着中学做作业时看的窗外风景,换掉了身上的湿衣裤。阿塔图尔克男子高中老旧的橙色大楼旁,以前麦夫鲁特喜欢在里面奔跑和上体育课的大操场上,盖起了一栋巨大的新楼,麦夫鲁特每次看都以为母校变成了一座医院。

电话铃声响起,萨米哈接了电话,“我们在家里。”说完她就挂了。她对麦夫鲁特说:“维蒂哈要过来。她让你也在家里等着,不要出去。”

萨米哈相信,维蒂哈过来是为了说,“麦夫鲁特做错了,让他往下降一点。”她告诫麦夫鲁特不要屈服。

“维蒂哈是个大好人。她不会带着一个可能对我们不利的提议过来的。”麦夫鲁特说。

“你也别太信任我姐。”萨米哈说,“你和苏莱曼,她会首先护着苏莱曼。她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这难道是关于那些情书的一个讥讽吗?如果是,那么这是麦夫鲁特在他们七年婚姻里第一次见证萨米哈带着沮丧提到情书这件事。他们听着淅沥沥的雨声沉默了。

有人像用拳头砸门那样敲门。“我被淋透了,淋透了。”维蒂哈自言自语地走进来,可是她拿着一把紫色的大雨伞,只有脚被淋湿了。萨米哈去给她姐拿自己的干净袜子和拖鞋时,维蒂哈把一张纸放到了桌上。

“麦夫鲁特,来把这个签了了事。你要的超出了你应得的,为了和解我费了很大劲……”

麦夫鲁特在别人那里也看到过同样格式的合同,他知道该往哪里看:当他看见百分之六十二时,欣喜万分,但他克制着自己说:“如果不是我应得的权益,我就不签。”

“城市里不讲权益,讲赢利。麦夫鲁特,你还没学会吗。”维蒂哈笑着说,“你挣到的东西,十年后就成了你的权益。把这签了吧。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别再假装不情愿了。”

“没看之前不能签。”萨米哈说,但当她看见麦夫鲁特示意的百分之六十二时,也松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她问她姐。

麦夫鲁特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了字。维蒂哈用手机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考尔库特。随后她把带来的一包馅饼递给了萨米哈,一边喝着萨米哈端来的茶,一边等待雨停,她兴致勃勃地讲道:其实考尔库特和苏莱曼对麦夫鲁特非常生气。尽管维蒂哈不断哀求,但他们还是决定要去打官司,正当麦夫鲁特最终将失去一切时,听说了此事的年迈的哈吉·哈米特,亲自给考尔库特打了电话。

“哈吉·哈米特梦想在杜特泰佩,我们家那个方向建造一座更高的楼,一座高塔楼。”维蒂哈说,“因此他说,‘你们的堂兄弟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因为不把这十二层楼的事办妥,就没法签那座塔楼的协议。”

“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萨米哈说。

之后,萨米哈又把合同拿去给律师看了一下,确信其中没有诈。他们在麦夫鲁特打理的协会附近租了套公寓房,搬了进去。但麦夫鲁特的脑子却留在了库尔泰佩和腾空的家里。有几次他回去看是否有居无定所的人或小偷住进了空荡荡的家里,但家里并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从门把手到水龙头,值点钱的东西全被他卖了。

夏末,乌拉尔建筑公司的铲车开始拆除库尔泰佩的房子,麦夫鲁特每天都过去看。第一天,还举行了一个邀请了记者的亲政府开工仪式,区长在仪式上发表了长篇大论。在随后炎热的日子里,当自己的家在尘土中被摧毁时,谁(即便是和乌拉尔建筑公司签了最盈利的合同的人们)都没有像在仪式上那样鼓掌。房屋被摧毁时,麦夫鲁特看见有人哭有人笑、有的人不敢看,还有人找喳儿吵架。当轮到自家的单开间时,麦夫鲁特的心碎了。铲车的一记重击,瞬间击碎了一切,他的童年、吃过的饭菜、做过的功课、闻过的气味、爸爸的呼噜声、无数的记忆,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