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杜特泰佩和库尔泰佩之间的战争 我们是中立的(第2/6页)

然而,所有这些自由和反抗的氛围只持续了一周。两个月前,不受学生爱戴的物理老师·费赫米,在包括麦夫鲁特在内的同学们悲愤的目光注视下,模仿并嘲笑了一个迪亚巴克尔学生讲的奇怪的土耳其语。于是学生们突袭教室要求老师道歉,一些学生则像大学里那样宣布抵制上课。“骨骸”和校长叫来了警察,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和新来的便衣警察,守在学校上面和下面的大门边,就像大学里那样,在门口检查身份证。麦夫鲁特由此感到了灾难的氛围,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火或者地震之后的日子。他喜欢这样的氛围,对此他骗不了自己。他去参加班会,要是遇到争吵、动手的情形,他就躲在一边;宣布抵制上课后,他就卖酸奶去了。

警察进驻学校一周后,住在阿克塔什家街上的一名高三学生,拦住麦夫鲁特说,今晚考尔库特在家等他。夜色里,麦夫鲁特向各类右派、左派政治团体的警戒人员和警察出示身份证,让他们搜了身。来到伯父家,他看见两个月前他吃烤鸡的那张桌旁坐着一个新来学校的“便衣”学生,正在吃着干扁豆烧肉。他的名字叫塔勒克。麦夫鲁特立刻明白,尽管萨菲耶姨妈不喜欢这个人,但考尔库特信任、重视他。考尔库特让麦夫鲁特远离费尔哈特和“其他的共产党人”。他还说,像往常一样,希望进入温暖海洋的苏联人,为了削弱阻止他们帝国主义野心的土耳其,意图制造逊尼派和什叶派、土耳其人和库尔德人、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冲突。为此,他们煽动甚至连家都没有的库尔德和阿拉维派同胞。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让宾格尔和通杰利的库尔德人和阿拉维派人远离库尔泰佩和所有山头,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向穆斯塔法叔叔问好。”考尔库特的口吻,就像发出总攻命令前检查地图的阿塔图尔克。“周四千万不要离开家。很遗憾,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的。”看见麦夫鲁特疑惑的眼神,苏莱曼带着先知先觉的自豪说道“要有行动”。

那夜,麦夫鲁特在枪声中艰难入睡。

第二天,他知道流言传开了。中学生们,甚至连莫希尼都知道周四将发生可怕的事情。前天晚上,库尔泰佩和阿拉维派聚居的山头上的咖啡馆再次遭到了袭击,两人被打死。多数咖啡馆和商店都歇业了,有一些则一直闭门谢客。麦夫鲁特还听说,行动中将遭突袭的阿拉维派人家的墙上,夜里将被标上X记号。他想远离是非,去看电影,或者独自待着手淫,却同时又想见证事件的发生。

周三,葬礼中,左派组织喊着口号,袭击了乌拉尔的面包坊。警察没作任何干预,因此面包坊里的里泽工人拿着柴火和面包铲稍微抵抗一阵后,就扔下香气扑鼻的新鲜面包从后门夺路而逃了。麦夫鲁特还听说,晚上阿拉维派的人袭击了清真寺,梅吉迪耶柯伊的理想协会被炸,还有人在清真寺里喝酒,但他觉得离谱并没信以为真。

“今晚咱们出去,去城里卖钵扎,”麦夫鲁特的爸爸说,“没人会来骚扰一对可怜的卖钵扎的父子。咱们是中立的。”他们拿起扁担和钵扎罐,走出家门,可是街区被警察包围了,谁也出不去。看见远处闪着蓝灯的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麦夫鲁特的心跳加快了。像街区里所有人一样,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而油然自豪起来。要是在五年前,即便街区里的天塌了,也不会来一个记者、警察或消防员。回家后,他们徒劳地看电视,自然一条与他们有关的新闻也没有。电视里播放的是一场关于攻克伊斯坦布尔的研讨会。他们终于不惜代价地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他爸爸像以往那样,不分左派右派,咒骂惹是生非、“从可怜的小贩手上抢夺面包的”无政府主义分子。

半夜,父子俩被街上奔跑的人发出的叫喊声和口号声惊醒了。他们不知道什么人在奔跑。爸爸检查了门闩,还把麦夫鲁特晚上复习功课用的瘸腿桌子抵在了门后。他们看见库尔泰佩的另一侧山腰上燃起一处火焰,火光直冲低矮、黑暗的云层,在夜空中形成一处奇怪的光亮;这边映照到街上的灯光,宛如风中摇曳的火焰,不时颤抖一下,与此同时,伴随着阴影,仿佛整个世界也在战栗。他们听到了枪声。麦夫鲁特又发现第二处起火的地方。“别靠窗户那么近。”爸爸说。

“爸爸,据说要被突袭的房子上做了标记,咱们出去看看吗?”麦夫鲁特问。

“咱们又不是阿拉维派!”

“也可能他们会标错。”麦夫鲁特说。他想到,人们经常看见自己和费尔哈特还有其他左派在一起。但他对爸爸隐瞒了自己的担忧。

在街道回归平静、叫喊声消失的一个间隙,他们开门出去看了一眼,没有标记。麦夫鲁特还想去四周的墙壁看看确认一下。“进来!”爸爸嚷道。他们在其中度过了很多年的这座白色一夜屋,半夜里看似一座橙色的幽灵之屋。父子俩关上门,直到凌晨枪声停止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