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奈丽曼 让城市成为城市的东西(第2/2页)

夏初,终于要结束高一的日子里,在尾随奈丽曼时经历的另外一件事,让麦夫鲁特好几个月都无法忘记。在奥斯曼贝伊的人行道上,两个男人先是对奈丽曼进行了语言骚扰,奈丽曼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他们又从后面跟上了她。正当麦夫鲁特跑过去时……奈丽曼停下脚步,转过身,认出他们笑了起来,随后她带着见到老友的激动,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和他们交谈起来。当那两个男人离开奈丽曼说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时,麦夫鲁特伸长耳朵去偷听他们的对话,但没听到什么关于奈丽曼的坏话。麦夫鲁特只听见他们说“第二阶段会更困难”一类的话,但是他既不能确信自己没听错,也不能确信他们是在谈论奈丽曼。这两个男人是谁?经过他俩身边时,麦夫鲁特很想对他们说:“先生们,我比你们更了解那位女士。”

有时,也因为很久没遇见,麦夫鲁特会生奈丽曼的气,他便在路人中寻找别的奈丽曼。肩上没挑担时,有几次他找到了这样的人选,他一路跟到她们家。有一次,他在奥马尔·哈亚姆站跳上公交车一直坐到了拉雷利。他喜欢这些新的女人把自己带到别的街区,喜欢把知道她们的一些事情用来幻想,但他没能把自己和她们联系起来。其实,他的幻想,也不过是尾随女人的其他同学和无业游民讲述的一类东西。麦夫鲁特一次也没有想着奈丽曼手淫。他对奈丽曼的纯洁情感,也正是他对她依恋和尊重的基础。

那年他很少去学校。如果不恐吓侵犯老师或与老师为敌,任何一个老师都不愿意给一个留级生不及格的分数,因为那样学生就要被学校开除。就是因为相信了这一点,麦夫鲁特才安排人帮他在签到纸上签名,然后就对学校不管不顾了。学期结束升级后,他决定夏天和费尔哈特一起卖“运气”。爸爸回村后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更让麦夫鲁特开心不已。更何况,他和费尔哈特可以挣不少钱。

一天早上,苏莱曼来敲门,这次麦夫鲁特马上开了门。“打仗了。”堂兄弟说,“我们攻占了塞浦路斯。”麦夫鲁特和他一起去了杜特泰佩的伯父家。大家都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着军人进行曲,画面是坦克和飞机,考尔库特立刻说出了它们的型号“C-160,M47”。随后电视里重播了埃杰维特同样的画面和讲话:“愿真主给我们的民族、全体塞浦路斯人民和全人类带来好运。”说埃杰维特是共产党的考尔库特原谅了他。屏幕上出现马卡里奥斯或者希腊将军时,他们一起大骂,一起哄笑。他们走去杜特泰佩公交站,去咖啡馆看了看。咖啡馆里坐满了欣喜若狂的人们,大家都在看一些同样的电视画面,飞翔的喷气式飞机、坦克和红旗、阿塔图尔克和帕夏。电视里每隔一段时间还发布公告,要求逃避兵役的人立刻去报到,考尔库特每次看见都说:“我原本就准备去。”

像往常一样,全国都在实行戒严令。现在伊斯坦布尔又宣布了夜间禁灯令。因为惧怕巡夜人和惩罚,麦夫鲁特和苏莱曼帮着哈桑伯父弄暗店里的灯。他们从一张便宜、粗糙的蓝纸上剪下一块,弄成杯子大小的帽子形状,然后仔细地套在光溜溜的灯泡上。“外面看得见吗?”“拉上窗帘。”“希腊飞机看不见它,但是巡夜的人看得见。”他们说笑着。那夜,麦夫鲁特感觉自己是课本上说的来自中亚的突厥人。

但是,一回到库尔泰佩自己家里,麦夫鲁特便立刻进入了另外一种精神状态。“比土耳其小很多的希腊不会来袭击我们,即便来袭击,也不会轰炸库尔泰佩。”他推理并思考自己在世界上的方位。家里没有开灯,就像他刚来的那些日子,他看不见生活在其他山头上的人们,但在黑暗中可以感觉到他们。五年前这些一半还是光秃秃的山头,现在全都是房子,甚至在更远处的空旷山头上,都伫立着电线杆和宣礼塔。现在,所有这些地方和伊斯坦布尔都沉浸在黑暗里,因此麦夫鲁特能够看见7月夜空里的星星。他躺在地上,久久地凝望星空、冥想奈丽曼,她也像麦夫鲁特一样把家里的灯全关掉了吗?麦夫鲁特觉得,他的两条腿将更多地把自己带去奈丽曼行走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