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围城

我有我的责任,所以我得坚守岗位。

——埃利胡·沃什波恩

美国驻法大使埃利胡·沃什波恩从他在皇后大道布洛涅森林入口处住所大厅的窗户看去,只见他的前门附近新架起了两门巨大的加农炮。远处阳光正在消失的地方,士兵们正在做晚饭。他在日记中写道,这是一个晴朗宜人的傍晚,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炮声。

在大街上没有车辆经过,在喧嚣了数年的这条交通大动脉上,看不到了王公贵族,也没有了富裕、时尚和浮华,看不到了巴黎的堕落……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他想:“世界上有人见过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般。”

巴黎变成了一个兵营。到处是士兵,从凯旋门周围沿香榭丽舍大街一线驻扎。他被告知,有30多万人。戴着红色的军帽、穿着红色裤子的正规军,预备役的机动保安队和国民自卫军,还有穿蓝色制服的“民军”,手里拿着能找到的各式各样的武器。街上到处都是账篷、行李车、马匹和草料。杜勒里公园成了大炮公园;布洛涅森林成了牧场,里面有10万只羊、8万头牛。

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天,德国人切断了所有进城的路。1870年9月19日,星期一,下午1点钟,最后一趟火车离开了巴黎。德国人就在门口,近200万人,平民和士兵陷入了包围。

沃什波恩写道:“似乎很奇怪,我们是在这个世界上,同时又和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

他已经习惯和华盛顿经常进行可以说是即时的联系。在两周前新共和国成立的时候,他报告了形势发展之后又发出了一封电报。华盛顿立即回电,指示毫不拖延地承认新政府。这和理查德·鲁什在1848年所经历的情况完全不同了。而现在电报线被切断了。

另外一个国家怎么会来故意伤害巴黎呢?这里是“光明和文明”之都,这让大多数巴黎人无法想象。维克多·雨果给德国人写了广为流传的呼吁书:“在巴黎可以感知欧洲的心跳,巴黎是城市中的城市。人类有过雅典,有过罗马,现在拥有的是巴黎……”雨果宣称巴黎是不会屈服于武力的:“如果逼急了,巴黎是有全法国的支持的,可以战斗,也决心战斗;你们的这次行动已经引起了全世界的反感,你们将一无所获。”

到那年夏天、战争爆发之前,沃什波恩一家非常喜欢他们在巴黎的生活。他们给孩子们找了法国女教师,还有高级厨师——弗朗西斯夫人和她的丈夫给她做助手,有女仆和保姆,一位法语家教除星期天之外的每天早晨都来教孩子们法语。孩子们在房子周围跑来跑去,这里更像一个家庭,而不像办公场所。

巴黎的美国人聚居区相对不大,沃什波恩很快就和许多人熟识了。他们来这里咨询和提建议,参加招待会。甚至还有人来这里结婚,让美国大使主持婚礼。女儿玛丽还记得他父亲的一秘——维克汉姆·霍夫曼上校说,如果新娘漂亮的话,大使就吻新娘;否则的话,就轮到他吻新娘了。

和沃什波恩在华盛顿的生活以及内战期间做议员的生活相比,在巴黎的工作最“惬意”。他的夫人阿黛乐是他很好的助手。他说的法语就够好了,但和夫人比,他就是“磕磕巴巴”。他自豪地给伊利诺伊的一个朋友写信说:“她的机敏、优雅、热忱和自然赢得了很多朋友。”

这年夏初的时候,他甚至都闲暇到了可以坐下来让乔治·希利给他画像了。希利是短期回巴黎来,并给沃什波恩的弟弟堪德沃拉德画了一幅像。希利告诉他,他们哥俩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配合的话,就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沃什波恩很乐意配合。这样闲暇的日子现在恍如隔世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已经送走了阿黛乐和三个小孩子——苏西、玛丽和两岁的小埃利胡。他们的三个大孩子,海姆斯戴德在美国上学,威廉在英国上学,只有21岁的老大格雷蒂奥特留在了父亲身边。

隔壁现在已经住上了军队,这条街其他的房子都在由佣人看管。沃什波恩的朋友埃文斯医生帮皇后成功出逃之后,现在还在英国。用沃什波恩的话来说,其他的邻居们都“仓皇溜走了”。

主要国家的大使只有他选择留了下来,还有比利时、丹麦、荷兰、瑞典和瑞士的外交代表。沃什波恩在私人日记里写道,其他人都“跑了”。(英国外交官理查德·比克顿·彭内尔·雷翁斯勋爵在解释他离开的原因时写道:“我认为无论什么理由,让自己陷在巴黎是不适宜的……”)

沃什波恩觉得无论发生什么,留下来为那些还留在巴黎的同胞尽可能地做些事情是他的职责。几乎所有人都想走,但有人由于有生意要照料,或有其他的事情,失去了走的机会。查尔斯·梅伊和另一个名叫威廉·瑞纳德的美国人是来明顿武器装备公司的销售员,他们就是等待的时间过长了;有几个像医学生玛丽·普特南那样的,是选择自愿留下来的;还有一个是纳山·塞帕德,芝加哥大学现代英国文学讲师,他留下来是作为《辛辛那提观察》的战地记者的;还有一些像穆尔顿老先生那样的银行家,他们早已经把巴黎当作自己的家,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