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豆 既蛮不讲理,又缺乏善心(第2/5页)

这是第一次怀孕。她生性严谨,只相信亲眼所见的东西。做爱时,一定要亲眼确认对方带了安全套。即使酩酊大醉,也从不疏漏这一步。就像她对麻布老夫人说过的,从十岁迎来初潮开始,月经从未中断过一次。即使日期出现紊乱,也从不会超过两天。痛经也很轻微。不过是连续几天出血而已。甚至从未觉得妨碍过运动。

初潮的到来,是在小学教室里握过天吾的手几个月之后。她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存在确凿的关联。或许是天吾的手的触感摇撼了她的身体。她告诉母亲初潮的到来,母亲露出厌恶的神情,似乎在嫌弃又添了一个无谓的麻烦。来得有点太早啊,母亲说。但青豆听了并不介意。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不是母亲的也不是其他人的问题。是她一个人迈进了崭新的世界。

而如今,青豆怀孕了。

她想起了卵子。为我准备的四百个卵子中的一个(恰好是编号在正中间的那个)实实在在地受精了。大概就是在那个雷雨大作的九月之夜。那时我在黑暗的屋子里杀了一个男人。用锐利的针尖从脖颈朝着脑下部扎了进去。然而那个男人与她以前杀的几个家伙截然不同。他预知了自己即将被杀害,而且主动求死。我归根到底,是将他所求的给了他。不是作为惩罚,毋宁说是作为慈悲。作为交换,他给了青豆她所要的。这是在黑暗深处的交易。这天夜里受孕悄然完成。我对此了然于心

我用这只手夺取了一个男人的性命,几乎同时又孕育了一个生命。这难道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吗?

青豆闭上眼睛,停止思考。当脑中空无一物时,便会有东西无声无息地流入。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念起祈祷文来。

我们在天上的尊主,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恕我们的罪。愿你为我们谦卑的进步赐福。阿门。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祈祷文会脱口而出呢?天国也好乐园也好尊主也好,这种东西我分明不相信呀。尽管如此,这些句子却铭刻在脑中。三四岁时,那时连意思都未能理解,就被迫记住了整个祈祷文。只要背错一个字,立刻被戒尺狠狠打手背。平时眼睛看不到,一旦遇上什么,它就会浮上表面,如同秘密的文身一般。

如果我告诉母亲,说自己没有性行为却怀孕了,母亲会说什么?说不定会认为是对信仰的重大亵渎。要知道这可是处女怀胎!当然青豆已经不再是处女,可尽管如此……也许母亲会对这种事置之不理,甚至听也不愿意听。因为我是很久以前就从她的世界脱离的废物。

不妨试试别的想法,青豆想。不再给无法说明的事物强加说明,暂且将谜团依旧当作谜团,从另一个侧面观察这个现象。

我是把这次怀孕当作好事,当作值得欢迎的事呢,还是把它视为坏事,视为不正当的事?

百般思索终无结论。我此刻还处于惊愕阶段。不知所措,心乱如麻,有些部分甚至四分五裂。而且理所当然,未能顺利理解自己直面的新事态。但同时,她又不能看不到自己正满怀积极的兴趣,在守望着那小小的热源。青豆期待弄清那是什么,看清正在萌生的东西将去向何方。当然,有不安也有怯惧。那也许是超越了她想象的东西,也许是从内部贪婪地噬咬她的敌对的异物。几种否定性的可能浮上脑际。尽管如此,健康的好奇心还是俘获了她。接着,一个念头猛地浮上青豆的脑海,宛如黑暗中忽然射人一缕光芒。

在腹中的,也许是天吾的孩子。

青豆轻轻皱起眉,思考了一番这种可能性。为什么我非得怀上天吾的孩子不可呢?

可不可以这样想?在那个纷纭扰攘乱象丛生的夜晚,某种作用力影响了这个世界,于是天吾将他的精液送进了我的子宫。虽然原理不明,但穿过雷鸣和大雨、黑暗和杀人的间隙,产生了一条特别的通道。那恐怕转瞬即逝,而我们有效地利用了它。我的身体捕捉住这个机会,贪婪地接受了天吾,并且受孕了。我不知是第二〇一号还是第二〇二号卵子,捕获了他几百万只精虫中的一只。一只和它的所有者一样健康、聪明又率直的精虫。

异想天开的奇谈怪论。在情理上完全说不通。即使费尽口舌解释,世界上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信以为真。然而我已怀孕的事实本身就不合情理。况且再怎么说,这里毕竟是1Q84年。一个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的世界。

万一这真是天吾的孩子呢?青豆想。

在首都高速公路三号线的临时避难处,那天早上我没有扣动扳机。我本来是一心赴死,才赶到那里将枪口塞进了嘴里。死,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是为了拯救天吾而赴死的。然而有某种力量作用于我,我决定不死了。在遥远的地方,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难道不是我怀孕的缘故吗?不是某种东西在告知我这个生命的诞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