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布拉托丰阁村周围生长着一丛丛薄荷和一道迷迭香的矮树墙,不知道是自然野生的,还是香料园里栽培的。我在那里转来转去,胸腔里吸满了香气,寻找一条能到老奶妈赛巴斯蒂娅娜那里去的通路。

自从赛巴斯蒂娅娜在去麻风村的小路上消失之后,我更加经常地想到我是一个孤儿。我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感到很难过。我问过伽拉特奥,当他经过时我爬到一棵树顶上向他大声问话。可是伽拉特奥憎恨孩子,因为他们有时从树上向他身上扔活的壁虎。他用那又尖细又甜蜜的声音回答了几句令人费解的取笑的话。现在我怀着要进麻风村的好奇心和想见奶妈的渴望,在清香扑鼻的溜木草丛中不停地转悠。

不料从一丛麝香草中站起一个穿浅色衣服的人,头领一顶草帽,向村子里走去。那是一个麻风病老头,我想向他打听奶妈,就走到不用喊也可以使他听见我的声音的距离之内,说道:“喂,站住,麻风病先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被我的说话声惊醒了。另一个人正好在我的身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有一张长满鱼鳞斑的脸,像是一块树皮,有—把又浓又硬的白胡须。他从衣裳里掏出—个口哨,朝我吹出一声尖啸,好像是取笑我。我这才发现,午后的阳光下到处躺着麻风病人,他们隐藏在灌木丛中,现在慢吞吞地起身,穿着浅淡的衣服,逆光向布拉托丰阁走去。他们手里拿着乐器或是园丁工具,用它们弄出音响。我朝后退了几步躲开那个大胡子,可是又差一点儿撞到一个没有鼻子的女麻风病人身上,她正在一株月挂树下梳理头发。我在丛树中跑着,总是遇到麻风病人。我这才发觉我只能朝布拉托丰阁村的方向走去了,它就在那个山坡脚下,装饰着风筝和彩带的茅草屋顶已近在眼前。

麻风病人们只是有时对我眨眨眼睛或吹一下口琴表示对我的注意,但是我觉得自己正好走在他们的队伍的中心,像一头他们捕获的动物那样被送往布拉托丰阁。走进村子.只见房屋的墙壁上画着紫丁香,一位半裸的女人站在窗口前,她的脸上和胸脯上也都刺着紫丁香花纹,怀抱着七弦琴,她喊了一声:“园丁们回来了!”就弹起琴来。别的一些女人从窗口和阳台探出头来,摇着手铃,唱起来:“欢迎归来,园丁们!"

我在那条狭窄的街道上小心冀冀的走着,不敢触碰任何人,但是我像是处于十字路口上,四周全是麻风病人,那些男男女女们都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衣衫褴褛,而且颜色消退,变得透明,连身上肿大的腹股勾淋巴腺和羞处都显现出来了。他们个个头发里都插着山楂花和白牡丹。

麻风病人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音乐会,我可以说是为欢迎我而开的。有些人朝着我躬身演奏小提琴,拉弓的姿式夸张有力,有些人只要我看他们一眼就学青蛙叫,另一些人向我表演奇持的木偶戏,小木偶在一根绳子上跳上跳下。就是这些如此不协调的动作和音响组成了一台小型音乐会,但是有一句特别的歌词他们不时重复咏唱:“没有斑点的小公鸡去采桑茬,也染上斑痕。”

“我找我的奶妈,”我大声说道,“赛巴斯蒂娅那老太太们知道她在那里吗?”

他们大笑起来,很是得意而且居心叵测。

“赛巴斯蒂姬绷?”我大声呼唤,“赛巴斯蒂姬娜?你在那里?”

“在这里,孩子,”一个男的麻风病人说,“乖乖的,孩子,"他指指一扇门。

那扇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橄榄肤色的女人,也许是个阿拉伯人,身上裸露出刺的花纹,系几根风筝飘带,她开始跳一种放荡的舞。接着发生的事情我那时就不大明白了:男人们和女人们一个扑到另一个的身上,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开始了洒神节的狂欢。

我被挤得无处容身,突然间,高大的赛巴斯蒂姬娜老太太拨开那群人走过来了。

“丑脏鬼们,”她说,“至少在一个纯洁无辜的灵魂面前应当稍微检点—些!”

她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开。而那些人还在唱:“没有斑点的小公鸡去采桑巷,也染上斑痕!”

赛巴斯蒂姬娜穿着很像法衣的滚浅色边的紫色衣服,没有波纹的面颊上已经有了一些斑斑点点。我很高兴与奶妈重逢,但是又很担心,因为她抓着我的手,一定会把麻风病传给我。我把这想法告诉她了。

“别害怕,”赛巴斯蒂姬娜说,“我父亲是海盗,我祖父是隐士。我知道每一种草药的功效,会医治本地人的疾病,也能治好摩尔人的病。他们服用薄荷花和锦茎来寻求刺激;而我悄悄地用琉璃苣和水堇煎水喝下,至死也染不上麻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