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果然,听见了急驰的马蹄声,在山涧边上出现了一匹马和一个半边身子裹在一件黑斗篷里的骑十。这是梅达尔多子爵,他那三角形的嘴边挂着一丝冷笑,默然注视着预谋的可悲得逞。他本人或许也不曾料想会是如此:他肯定是想弄死我们俩,结果却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吓得瑟瑟发抖,眼望着他骑着那匹瘦马离去。那马在岩石亡蹦跳着,像是一只母羊生的崽子。
我舅舅那时候总是骑马溜达。他让制造驮架的彼待洛其奥多师傅做了一副专用马鞍,可以把他的身子用皮带稳稳当当地拴在一只脚蹬上,另—只脚蹬上则用一个秤锤固定体。马鞍的一侧挂着剑和拐杖。这样子爵便可以骑在马上了,他头戴插有羽毛的宽边帽,半个身子埋藏在总是飘荡荡的斗蓬里。人们听见他的马蹄声就逃开,比麻风病人伽拉特奥从身边走过时还要恐慌,连孩子和牲畜也都带走,又担心地里的庄稼,因为子爵的心肠坏,从不轻易放过任何人,随时随地可能做出最难预料和最不可理解的行为。
他从不生病,因此从不需要特里劳尼大夫医治。可是我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大夫如何能逃脱他的魔掌。大夫尽量避开我舅舅。甚至不听旁人议论他。每当同他谈起子爵及其残酷行为时,特里劳尼大夫就摇摇头,撮起两片嘴唇来含糊其词地说:“噢,噢,噢!……啧,啧,啧!",好像人们对他议论不该说的事情。而且,为了转移话题,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库克船长的旅行故争。有一次,我试探着问,依他之见,我舅舅残废得如此严重为何能生存。这个英国人不知道说别的,只是对我一个劲地:“噢,噢,噢!……啧,啧,啧!"好像从医学的角度上,我舅舅的这种病例倒也丝毫不能引起大夫的兴趣。于是我猜想他成为医生也许只是为了服从家人的安排或者图谋实惠,完全不是因为看重这门科学。也许他的船医职业仅仅是靠他玩三七牌的高超技术得来的,那些著名的航海家和其中首屈一指的库克船长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特长而把他留在船上作牌局伙伴。一天夜里,特里劳尼大夫在旧坟场上用网子捕磷火时,突然看见泰拉尔巴的梅达尔多就在面前,他正在坟头上放他的那匹马吃草。大夫骇怕极了,慌乱得不知所措,可是子爵还叫他走近一些,并且用那半张嘴发出极不清楚的咬字吐音问他:“您是找夜间的蝴蝶吗,大夫?”
“唤,大人,”大夫回答,声音细若游丝,“噢,噢,不是蝴蝶,大人……是磷火,您知道吗?磷火……”
“知道,磷火。我也时常琢磨它的来源。”
“这一直是我在研究的问题,搞了很久了,还没有什么结果,大人……”特里劳尼说。由于子爵的语气和善,他稍稍地壮起胆子。
梅达尔多的尖瘦的半边脑——皮肤紧绷绷的活像个骷髅抽搐着微笑了。“您作为学者值得给予各种帮助。”他对医生说:“可惜的是这块坟地已经废弃多时,不再是产生磷火的好场地了。但是我向您允诺,明天我将出力帮助您。”
次日是规定的执法日,子爵将十个农民判处死刑。因为按照他的算法,他们没有缴足应向城堡交纳的收获物的数量。死者被埋葬在公共墓地里,坟上每夜都冒出大量的鬼火。特里劳尼大夫被这一帮助吓瘫了,虽然这对于他的研究很有益处。
在这样可悲的情形之下,彼特洛基奥多师傅制造绞刑架的技术大为完善。他做的那些东西,不仅有绞刑架,还有供子爵对被告人进行酷刑逼供的三角架、绞盘等其他刑具,都堪称木工和机械工的杰作。我时常到彼特洛基奥多的铺子里去.因为看他那么熟练灵巧而且又那么劲头十足地干活,我觉得饶有兴趣。但是敢怒不敢言的苦恼刺痛着这位原本是驮架师傅的心。他制造的可是处死无宰百姓的断头台啊。他想,“我怎么办才能让他派我造别的什么东西,一样的精工细作,别样的用途呢?什么是我最喜欢制造的新机器呢?"但是他没有往下想,竭力从头脑里驱除这些念头,想方设法做出最美观和最实用的刑具。“你应当忘掉它们的用处,”他还这样对我说,“你只当它们是机器。你看它们多漂亮呀!”
我望着那些用横梁、升降绳索、连环绞盘和滑轮组成的装置,尽量不去想在那上面受折磨的躯体。可是我越是努力不想.越是不得不想。我问彼特洛基奥多:“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我这样做,孩子.”他回答,“就像我这样做,好吗?”那些日子虽然使人痛苦和恐惧,也自有它欢乐的时光。最美好的时刻是旭日升起之际,看大海万顷金波,听母鸡咯咯下蛋,还有那个麻风病人沿小路吹响的号角声。他每天早上来为他的不幸的同伴们乞时。他名叫伽抓持奥,他在脖子上挂一把打猎用的号角,老远就通知人们他的到来。妇女们听见号角响,就把鸡蛋,或是丝瓜,或是西红柿,放到墙角边,有时候还会放上一只剥了皮的小兔子,然后带着孩子躲避起来。因为当麻风病人走过时谁都不应该留在街上,麻风病不接触也会传染,甚至眼睛看见他也是危险的。伽拉特奥沿着空无一人的小路慢慢地走来,手里拄着一根长棍,破烂不堪的长衫施到了地上。他有一头长而硬的黄头发,一张白惨惨的圆脸,脸上已经有点被麻风病侵蚀。他收集起施舍物品,把它们装进背篓里,朝避开的农民的房屋大声道谢,说些甜言蜜语,里面总要夹带点逗笑或挖苦人的双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