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之室(第16/17页)
你绝对没看过比我母亲当时模样更狂野的人,她的帽子已被风卷走吹进海里,她的发就像一头白色狮鬃,裙子挽在腰间,穿着黑色莱尔棉线袜的腿直露到大腿,一手抓着缰绳拉住那匹人立起来的马,另一手握着我父亲的左轮,身后是野蛮而冷漠的大海浪涛,就像愤怒的正义女神的目击证人。我丈夫呆立如石,仿佛她是蛇发女妖,他的剑还举在头上,就像游乐场那种机械装置的玻璃箱里静止不动的蓝胡子场景。
然后,仿佛有个好奇的孩子投进一枚生丁,让机械动作起来。留胡子的沉重人形大声咆哮,愤怒嘶吼,挥舞那把高贵礼剑仿佛事关生死与荣耀,朝我们三人冲来。
我母亲十八岁生日那天,曾打死一头肆虐河内以北山丘村落的吃人老虎。此刻她毫不迟疑,举起我父亲的手枪,瞄准,将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射进我丈夫脑袋。
如今我们三人过着平静的生活。我当然继承了巨额财富,但我们将大部分都捐给各式慈善机构。城堡如今是一所盲人学校,但我祈祷住在那里的孩子不会被悲哀的鬼魂纠缠,鬼魂哭泣寻找着永远不会再回到染血之室的丈夫,而染血之室里的东西都已埋葬或烧毁,房门封死。
我感觉自己有权留下足够金额,在巴黎近郊创办一所小小的音乐学校。我们日子过得不错,有时甚至稍有宽裕可以去听歌剧,不过当然不是坐在包厢。我们知道自己是许多人窃窃私语、谣言四传的话题,但我们三个都知道真相,闲言闲语伤不了我们。我只能感激那——该怎么形容呢?——那母女连心的默契,让母亲那晚跟我通过话后一挂掉电话就直奔车站。她的解释是,我从没听你哭过,高兴时你从来不哭的。何况,有谁会为了黄金水龙头哭呢?
她搭上我搭过的那班夜车,跟我一样在卧铺辗转难眠。到了偏僻无人的临时停靠处,她叫不到出租车,便向一名摸不着脑袋的农夫借了那匹老朵宾,因为内心某种焦急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在潮水将我与她永远分离之前赶到。我那留在家里的可怜老保姆大表不满——什么?去打扰侯爵大人的蜜月?——不久后她便过世了。自己拉拔大的小女孩变成侯爵夫人,先前她内心是多么偷偷高兴,现在我又回来了,几乎跟以前差不多穷,才十七岁就在非常可疑的情况下守了寡,还忙着跟一个调音师建立家庭。可怜的她,走的时候是多么幻灭失望!但我相信母亲跟我一样,都很爱尚伊夫。
无论多厚的油彩、多白的粉,都无法掩盖我前额那红色印记。我庆幸他看不见它——不是怕他对我反感,因为我知道他的心把我看得通透——而是因为,如此可稍减我的羞愧。
- [1]译注:Catherine de Medici(1519-1589),法王亨利二世之妻,法兰西二世、查理九世、亨利三世之母,一五六〇至七〇年代初掌控法国政权。
- [2]译注:Odilon Redon(1840-1916),法国画家。
- [3]译注:三美神(the three Graces)是希腊神话中象征光辉、喜悦、开花的三姊妹女神。
- [4]译注:典出《圣经·诗篇》,第二十三篇第五章:“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 [5]译注:Paul Poiret(1879-1944),二十世纪初活跃于巴黎时装界的著名设计师,装饰艺术(ArtDeco)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服装线条细致流畅。
- [6]译注:Charles Frederick Worth(1826-1895),原为英国设计师,将原本仅贵族独享、量身定做的服饰裁缝业转变为设计、成衣产业,被誉为时装之父。
- [7]译注:古巴首都。古巴是世界知名的重要雪茄产地,前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便是该国厂牌。
- [8]译注:Félicien Rops(1833-1898),比利时画家。
- [9]译注:亦称姜黄,为一种香料,一般咖喱粉之为黄色便是由于加了郁金。
- [10]译注:Joris Karl Huysman(1848-1907,本名Charles Marie George Huysmans),法国小说家。
- [11]译注:Isfahan(一作Eşfahān,在今伊朗中部,为波斯地毯名产地。
- [12]译注:Bokhara(又作Bukhoro或Bukhara),在今乌兹别克西部,为地毯等织品产地。
- [13]译注:Asti Spumante是一种通常偏甜的气泡白酒,产于意大利皮耶蒙地区的阿斯提。
- [14]译注:cointreau,一种透明无色、柑橘口味的利口酒。
- [15]译注:La Terrasse des audiences au clair de lune,德彪西作品。
- [16]译注:Gustav Moreau(1828-1896),法国画家。
- [17]译注:James Sidney Ensor(1860-1949),比利时画家。
- [18]译注: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法国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