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假星星(第2/3页)

吼吼的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妈妈,她会用柔软的嘴唇在他耳朵旁的面颊上轻轻地碰碰。她的呼吸,“睡个好觉”的轻声细语中都透着一股香烟的气味。她的洗发水透着一股糖果的气味。她的润肤乳透着一股花朵的气味。

她的喘息是在说“你是妈妈的小宝贝”。

在说“你是我们的小天使”。

大部分母亲说起话来——在她们跟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同一个腔调。

“你是妈妈十全十美的小家伙……”

那一刻,牛眼球,还有响尾蛇的咬伤,还有高中时的勃起都还没有出现,从此吼吼和他妈妈再也不会那么亲密,那么相亲相爱。

那一刻——结束了我们一心希望能成为永恒的东西。

大卫·施密特医生(米德尔顿的医生):在我看来,凯西夫妇都是不合格的家长。根据我的经验,很多年轻人都把他们的新生儿当作一出恶作剧。或许应该说是惩罚。孩子就是孩子,它可不是镀铬的玩意儿 [35]让你开着它四处兜风。孩子给不了能让你坐在空调办公室里的工作。

切特·凯西,他看着那个婴儿,仿佛那孩子是他的劲敌也是他的死党一般,一个混合体。

回声·劳伦斯:那次午睡的时候,吼吼的母亲斜靠在他的床上,用一只手的手指拨拉着散落在他小额头上的头发。吼吼抬起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看着她。对于他的脸来说,那双眼睛太大了。他的眼睛数着她的星星。

艾琳站起身,打算回到厨房或者花园或者电视那里去,然后吼吼的这位年轻漂亮的妈妈又停下了脚步,半拉身子又靠在了他的床上。她看着他枕头上方的墙壁,眼睛眯了起来,然后眼皮跳了一下。她看到了墙灰上粘着些东西。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一点儿。那双灰色的眼睛眨了几下,然后拼命地看着墙壁,漂亮尖削的下巴已经沉到了脖子上。她向前伸出一只手,其中一根手指又朝前多伸出去了一点点,指甲随时都能在白色涂料上抠下来点儿什么。她眉头间的皮肤打起了褶子。

吼吼在自己的床上扭了扭,拱起脊背看着妈妈。

他的母亲说:“这是什么……”

她的指甲敲打着一样东西,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一坨松沓沓的东西,一坨几乎还有些柔软的东西,就像是一粒被压扁的葡萄干。那坨东西从墙上剥落了,落在了吼吼的脑袋旁边。吼吼的脑袋仍旧枕在枕头上。一块小小的黑色指印落在了他的脸旁边。

吼吼的母亲,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地扫视着墙上的黑点点,一大群黏糊糊的污点朝着她那个小天使枕在枕头上的脑袋盘旋降落了下去。

正如吼吼过去常常念叨的那样:“有些家伙生下来就是人。其他人……”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全都是一样的。心惊肉跳地扫过一眼之后,我们全都会明白那是干了的鼻涕。咱们都明白椅子下面、桌子下面那种黏糊糊的感觉。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米德尔顿基督徒团契牧师):小吼吼,没有什么坏事是他不敢干的。不,儿时的小兄弟已经成了一个对整个家族都有罪的罪人。

回声·劳伦斯:这就是那种在你的余生始终不会消失的时刻。这就是吼吼临死时看到的一闪而过的景象。时间慢了下来,渐渐地趋于停止,停了下来,彻底凝固了。在你童年那片无边无际模模糊糊的大海中,这是你能够找到的唯一一座小岛。

多年来的那一刻,吼吼的母亲,她的脸变形蜷缩成了一堆皱纹。变成了一块块的肌肉,不再是柔软的皮肤。她的嘴唇朝后咧开,只咧开窄窄的一道缝,每一颗牙齿都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就在粉红色的口香糖后面。她的眼皮跳动着,抽搐着,她的两手蜷曲着,萎缩成了两只爪子。在那一刻的永恒中,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斜倚在吼吼的床上,那张刚刚变成巫婆脸的面颊朝着下方的他,说:“你……”

她把话又咽了回去,她的喉咙在青筋暴起的脖子里抽了一下。她冲着斑斑点点的墙壁晃了晃自己那对老迈的爪子,说:“你是……”

吼吼用后背抵着床,扭着身子看着自己得意的杰作,他的收藏品。

我们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在那一刻你的爹妈终于意识到你不会长成他们那样的人了。

艾琳那些虚假的贴纸星星遇上了吼吼用货真价实的鼻涕绘制成的壁画。

她受到的羞辱有几分,他感到的骄傲就有几分。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这不是谎话。那个凯西小子除了拔拔树根、烧烧小桥以外,就没有干过多少出格的事儿了。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每逢这种时候你似乎就成了爹妈后半辈子得一直面对的一场失败的试验,给倒数第一名的安慰奖。你妈跟你爸,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智力迟钝的上帝,迟钝到造不出一个能比你强一点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