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伯雍听了笑道:“原来我们大家一片热心,反倒为渊驱鱼,为丛驱爵215了,只是我也没法子呀。再说白牡丹也不是我们买的,我们也没有权力不许别人到他家去,所以这个醋,是不能吃的。如今虽然有个维二爷到他家里去,表面上也算是捧场,自要不妨害我们成全牡丹的苦心,使牡丹犹有饮水思源的感情,谁不可以引为同志呢。”子玖说:“你虽然这样想,恐怕别人各有一个心,再说这些事情,根本上便寓着竞争好胜的性质。结局,有钱的要占胜利,没钱的要干鼓肚子216。”伯雍道:“财色虽然相连,也存乎其人。我想感情的势力,比金钱的势力大。这个证验并不远。你能说已死的秀卿,是个金钱势利鬼么?”子玖道:“你能说别人的心,也跟秀卿一样吗?”伯雍道:“这个……”子玖道:“哪个呢?人心绝对不一样的,譬如你以为秀卿孤行己意,是很可钦佩的。可是还有人说她该死,死得教人一点也不可怜。怎能说人的心理是一样的呢?小人无论到何时,也不以小人自居。可是他们总疑惑别人全是小人的。君子虽然不以君子自居,可是总以为别人也是君子。其实全都错了,小人心目中以为是小人的,未必是小人。君子心目中以为是君子的,也未必是君子。人心究竟不是一样的。何况捧娼优的勾当,那存不利于孺子之心的,一定先说别人不怀好意。我们穷书生,尤且招人忌恨,人家总以为一般穷念书的,一文不花,只凭一篇臭文章,要得大便宜,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诅咒,我想终不能免的。你保得住维二爷不跟牡丹一家说这样的话吗?他拿现洋和时髦衣服一招,你们的文章,便半文不值了。”伯雍道:“何至于此。你这话简直是骂人呢!再说牡丹也不至这样无良心。洋钱虽然可爱,也不至把我们全忘了哇。他此时正是求人帮忙时代,维二爷到他家去,自然在欢迎之列。若说因为一个维二爷,把我们全行弃绝,从此不理,天下没有这样的人!再说我们也没不花钱哪!请教习,改合同,安置他的父母,苦心也用得不少,这是富豪肯办的事吗?”子玖道:“你们所办的,虽是于牡丹很有利益,据我看,牡丹必不以为德,因为这些真正于他有利的事,他小孩子家如何体贴得出,自然以给他钱花、给他做衣裳的当好人了。至于牡丹的师傅,我想更不感念你们,或者拿你们当了汉奸,说是破坏他生意的坏人。你想牡丹不是他儿子,他能真心爱他吗?这二年正是好时候,你们把合同硬给缩短一年,他如何不恨?如今只有八个月了,他不指着牡丹挣几个外钱,等待何时?便是把牡丹牺牲了,也不足惜了。”伯雍道:“你这点见解我倒信,若说牡丹丧了良心,我万不信的。”

这时外面已然不早,他们应当办稿子了,于是便把话头止住,到他们编辑室里去办稿子。他们办稿子,真是轻车熟路,一点也不费事的。伯雍自到报馆,他的手眼较比快多了,而且他也把新闻记者操笔的秘诀,学会了许多。有个题目,便能敷衍一大篇,而且剪子使得非常利便,比理发匠不在以下。他自入报馆,简直学会了两种副业,预备将来可以改行:第一会使剪子,可以改理发匠;第二会使糨糊,可以改裱糊匠。也因为事繁人少,经济困难,迫得编辑先生不得不利用剪子、糨糊。他们把稿子办完,子玖、凤兮邀伯雍出去走走,子玖说他前些日子在茶室里新招呼一个姑娘,请伯雍看看去。伯雍这几天烦闷极了,他也要出去疏散疏散,遂向子玖道:“你依旧还是那个逛法?你认识的那姑娘,不是很好吗?怎么你住了一次,就不去了呢?照你这样逛法,差不多和渔色一样了。春风一度,即别东西,哪里会有感情呢?如今不知怎的,又挑识一个,过后又完了,教姑娘瞧不起呀!”凤兮听了,在旁边笑着说道:“子玖的脾气怪极了,他总以为人家认识的姑娘比他认识的好,真应了那句俗话:儿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他自己又没眼力,譬如一个姑娘,人家不教他招呼,他偏要招呼的,及至别人招呼上他所不愿意招呼的,他也不知因何,又看着好了,他立刻能把他认识的姑娘下了。便是昨夜才住了局,到了第二天,便转眼若不相识,他变着法子要割朋友的靴腰子217。便是同在一院,他也行得出来的。你看他这嫖品有多们低呀!”子玖见凤兮说出他的毛病,笑着拦道:“算了吧!算了吧!人家就有这一点毛病,总要给人家往外说,花钱逛窑子,谁不找好的?我不管是朋友认识的不是,什么窑宪嫖律等等,我一概不懂。自要姑娘教割,我就割,管别人痛快不痛快呢!”凤兮道:“那末人家帮着你挑人儿,你为什么老不认可?何必等着朋友招呼上了,出之一割,才有趣儿呢?”子玖道:“喜欢这样么。要不人家就送我一个梁山泊号,唤作‘操刀鬼曹正’。我就喜欢割么。”凤兮因向伯雍笑道:“你听听!他自己承认他是操刀鬼。方才他说新挑的那个人,也是朋友认识的,他给割了。现在他正想法子住局呢。一局之后,也就没关系了。不定哪个不走时运的姑娘,又被他招呼上,他的德还没缺够呢!”子玖说:“别骂人了。正经咱们走吧,回头落灯了。”说着穿了衣服,一同去了。